女孩在神甫的絮语中频频摇头,尽管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她的内心却寒风肆虐,冷彻骨髓。
“菲琳,你要明白。‘希望’不是手中的提灯,它是暗夜汪洋中的一座灯塔。”
老神甫说这句话时,菲琳正在书房擦拭一本本硬壳古籍。她弹去修士袍上的绒毛,看那些纤细的尘土在阳光里飞舞,熠熠闪光,就像钻石的碎屑。
“有什么区别呢,神父?”
“手中的提灯,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就能随时地照亮你脚边的黑暗。在这时,黑暗是不变的,沉甸甸地压上人们的脊背,变的是这一点光源。它是移动的,变化的,只属于你一人的,只为你自己指明方向。”
“灯塔不一样。当你漂泊海上,见证了自己在天地间的渺小,为这份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到恐惧,便会明白灯塔那一束微光的可贵。那束光投向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微弱而渺茫,是无数迷途之人的坐标。它无法到达你身边,无法被你握在手心,但它永远停驻在那个固定的角落,为你发光,为你导航。让你明白大海变幻莫测,而它却始终如一。只要它在,你便倍感安心。”
女孩平静地问道,“那万一灯塔也灭了,该怎么办呢?”
老神甫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的,灯塔是上帝的双眼,除非上帝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再注视他的造物,否则灯塔之光便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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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神甫和善的声音消失在了冰冷的棺木中。他死去的那一天,晦暗的苍穹下起毛毛细雨,闷雷如同咕嘟的奶泡,破碎在群山万壑之后。这个村庄里的人很冷漠,为老神甫送葬的人不超过十个,还有一半是要花钱雇佣的搬运工。
然而那天夜晚,天幕澄净,群星璀璨,如无数明澈的眼睛注视人间。教堂里阒无人声,蜘蛛在角落里慢悠悠地吐丝结网。一个女孩踏着牛奶般的月色,持着一根燃烧的蜡烛,步入这座无人看管的教堂,仰头看向一座双手合十,眉眼慈爱的神像。
“你蒙住了眼睛。”
“你该死。”
啪嚓一声,她掂起一块石头,打烂了瓷制神像的脸。
第79章 菲琳(下)
在去找那个名为“罗”的男孩之前,她曾浑浑噩噩地考虑过死。
她不知道自己对那个男孩的执念从何而来,只觉得如果到死也没和对方说一句话,一定遗憾万分。
罗并不知道她的存在,然而她却已经悄悄观察了对方很久,近乎疯狂地对罗的一切了如指掌。
起初是教堂的偶遇,她抱着一叠经书,看见那个叫罗的男孩站在窗外,紧张又羞涩地触碰一只扇动双翼的白蝴蝶。然后就是神甫的祝祷弥撒,她躲在柱子后,看男孩罗坐在角落,湛蓝色的眼眸中涌动着小心翼翼的虔诚,高举双手,俯身长拜。
偶尔那个男孩会哭,她对此惊愕不已。以往她所接触过的男孩要么冷血自私,要么恶劣暴戾,但罗是个奇怪的另类。她压根没见过像罗那么能哭的男孩,不仅能哭,还很爱笑,笑得甚至让人觉得有点蠢——生活根本没那么多快乐可言,他笑什么呢?
女孩菲琳便一天天躲在教堂的阴影里观察着男孩罗。罗在他人的葬礼弥撒上会哭泣,在他人忏悔祈福时会微笑。老神甫和男孩罗彼此欣赏,凑在一起就像一对其乐融融的祖孙。
但只有一个场合,罗是又哭又笑。那就是“婚礼”。不知为什么,凡人夫妇们的结|合让他欣喜若狂,又热泪盈眶。菲琳刚开始只觉得罗像个渴望爱情的傻子,直到老神甫和罗对话道:“你为什么对婚礼有诸多感触呢,罗?”
罗答道,“不瞒您说,神父,其实不只是婚礼,婴儿的降生同样令我感到快慰。但婚礼毫无疑问更具有神圣的仪式感,因为夫妻彼此要发下誓言,携手同心直至生命的尽头——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无比感动。”
“为什么,因为誓言的忠贞么?”
男孩沉吟道,“不是……是我觉得,我们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灵魂,期盼与其一生依偎,同心合意。因为世界太广阔,而人类太渺小,渺小则催生了永无止境的孤独。也正是因为渺小,我们紧密相连,形成一只巨网,才得以覆盖世界……”
神甫道,“你认为婚姻是消除孤独感的关键么?”
罗低声道,“曾经我以为是的……但后来我发现,即使是共有一个神圣誓言的夫妻,也难免会有争吵,能同甘共苦而毫无怨言的少之又少。他们共同养育他们的结晶,却无法弥补个体间的差异与隔膜……只能说,无论如何,两个始终独立的灵魂,很难做到完美的交融罢了……”
在“神”之前的罗和在“人”之前的罗完全是两个模样。在神面前男孩有多么机敏,在人面前他便有多么迟钝。他总是被其他男孩欺负,而他也就一声不吭地容忍了那些欺辱,好像让那些男孩变成这副恶劣的模样都是他的错似的,好像他是活该受到这些苦楚似的。他的脸上几乎没有刻骨的恨意,就算生活肆无忌惮地压榨他的骨髓,他也能笑着原谅它。
她想,说不定他,这个叫“罗”的男孩不会对她冷眼相待。她会问他“你是怎么看待杀人犯的女儿”,如果连罗都露出了嫌恶和恐惧的表情,她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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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菲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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