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外寂静的回廊看到了他失魂落魄的朋友。
瓦什抱着双膝,在黑暗里一声不吭,道格拉斯慢吞吞地走上前,坐在朋友身前,用火柴点燃烛芯。
一方柔和的光芒顿时将两个孩子包裹。
“我是个糊涂蛋,道格拉斯。”良久,瓦什开了口,声音疲倦,“我的思悟也一样,不能为我的老师接受,差劲透了……”
“给,瓦什。”
打断了对方的轻声絮语,道格拉斯将那张粘合的思悟文章递给了他的朋友。瓦什在看到那破破烂烂的纸页时愣了一下,抬起黝黑的双瞳,怔然望着道格拉斯。
“这么了不起的感悟,若不能保存起来,就太可惜了。”
道格拉斯在烛光下注视着他的朋友,笑道,“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读懂了,瓦什。”
“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思想家……如果你愿意,以后你的每份思悟,都给我看看,好吗?”
他终究没有将打击之言说出口,扼杀他朋友的思想。
第一次,他感到他的心脏,支配了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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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瓦什?”
道格拉斯·海登主教扶着额头,火烛的余光在他的侧颊投下静谧的暗影。
“我曾有一个朋友。”
他慢慢直起身,将桌上搁的那瓶玫瑰露启开,为他们二人各斟了一杯。
修士瓦什·波鲁紧张地看着主教给自己斟了半杯鲜红的液体,吞咽一下,道,“我……我不喝酒……”
“这不是酒。”道格拉斯轻声道,似乎很疲倦,“只是寻常的花露,饮一些吧,这并不违背我们的教规。我也经常喝它来舒缓压力。”
瓦什谨慎地点了点头,将玫瑰露放在唇边,啜饮了一口。道格拉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道,“你想听听,有关我的那位朋友的事么?”
“如果您愿意说,主教。”
道格拉斯笑了笑,凝视着淡黄色的烛光,道,“我曾经有一位朋友。但他不是个正常人。”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瓦什差点把嘴里的花露吐出来。道格拉斯眯起眼,道,“你知道他疯到什么程度了么?明明身在教会,却不懂得教会存在的意义和规矩。他肆意妄为,凭着那点可怜的天资,傲慢无礼,仇视所有人,终究使自己走向毁灭之途。”
瓦什怔然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呢?”
“他是一名异教徒。”道格拉斯漫不经心啜饮着花露,“不,说异端更为合适。实际上他无法成为任何宗教的教徒。他对教条嗤之以鼻,认为那禁锢了人们的思想,掩盖了世界的本源和真相。”
瓦什问,“他所认为的本源和真相是什么?”
“……”道格拉斯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言未发,只是又灌了口花露。瓦什见对方态度暧昧,便不作缠问,“他真的是您的朋友么,主教?”
“当然是。”道格拉斯平静地说,“他时而像个尖叫的怨妇,时而像个撒泼的劣童,时而像头濒死的猛兽。越到后来他的疯病越重,他嘲笑所有教士,说他们是满脑肥肠的猪头。他几乎失去了身为人该有的体面和理智,一旦疯起来,怒起来,连我也想退避三舍,眼不见为净。”
瓦什默默听着,不知为何心头隐隐作痛。他低声道,“你的那位朋友,一定很孤独,内心遍体鳞伤,充满难以排遣的痛苦。”
“那又怎么样,都是他自找的。”道格拉斯注视着窗外幽冷的夜幕。
“你真令我感到吃惊,主教。”瓦什抬起双眼,眼底隐约闪烁着怒火,“您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朋友——姑且算是吧。在他崩溃,在他疯狂之时,您不但没有想过劝解、安慰他,反而想到逃避,并且在过后——在其他人面前,在我面前,用那么刻薄的言辞描述他!”
“若那位朋友知道您是这样一个人,听到了您刚刚那一番话!”黑袍修士攥紧双拳,厉声道,“您知道他会多么伤心吗?!”
“有多伤心?”道格拉斯缓缓转头看他,语气平淡得几乎让人辨不清是不是嘲讽。
瓦什冷笑道,“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他的朋友,更不会自称是他的朋友。”
“所以呢,到底有多伤心?!”
黑袍修士被对方这骤然抬高音量的询问激得愣在座位上。道格拉斯站起身,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不好意思,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只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毕竟,我的确不太明白,‘悲伤’可能具有的程度和限度。”
瓦什恹恹地说,“你这样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主教。但我知道,如果连友人的喜怒哀乐都无法感受,甚至将它视为‘疯’的一种……我没见过任何一个朋友,会这么做。这种友谊也早该瓦解了。”
“是这样吗,瓦什?”道格拉斯抬起头,“我只是很诚实地表达了我的感受,不屑于说些虚伪的好话。而且此刻,现在,我可以同样诚实地说,尽管我恨过他,埋怨过他,厌弃过他——”
“但我比世上所有人,都爱他。”
第104章 金钟将鸣
七年前。
不知从何时起,十几岁的瓦什·波鲁完全变成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样子。他在课堂上与教士吵得不可开交,拒绝写任何赞美上帝的思悟。他本该在十五岁时成为真正的修士,却因为屡教不改,顽劣任性,两年都没有从“试修士”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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