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上去神气极了,道格拉斯。”
瓦什·波鲁蹲在池塘边,看那木筏在莲花中悠悠飘荡,对眼前的友人说,“瞧,连你都成为修士了,我还是试修士。”
他将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出神地盯着溅起的涟漪,“我荒废了时间,荒废了学业,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成为了一个世人口中的废物。我偶尔会感到懊恼、痛悔,只是幸而自己还能钻到另一方世界的海洋里,在那里汲取‘自由’、‘平等’,太阳、星辰、花朵野草等神秘的奥妙……”
这位朋友越滔滔不绝地剖析自己,道格拉斯越是内疚,他说,“现在抽身还来得及,瓦什。”
男孩一愣,“你说什么?”
“现在,抛弃那些禁|书,那些禁忌的理论,重回教会的那一套思想体系,你还能再度崛起,瓦什。”道格拉斯恳切地说,“我会告诉你教会经文的核心内涵,你只要明白了它,围绕着这一主题,怎么写都可以。”
他的朋友陷入长久的沉默,凹陷的眼窝仿佛溢满泪水一般泛着血红。瓦什揩了揩眼角,道,“我明白,道格拉斯。我现在不过是在自讨苦吃。在抑郁和孤独的时刻,我何尝不想回到过去,回去那种充满鼓励和赞美的生活。”
“但我同时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我这么做了,我便失去了自己的价值。既然我拒绝与芸芸众生为伍,那我就必须忍受寂寞。你不必内疚,这不是你的错,我反而应该感激你,将那片浩瀚的识海分享给我。若不是遇到那些钻石般熠熠生辉的宝籍,恐怕我现在还郁郁寡欢,触不到真理的脚后跟。”
从那以后,道格拉斯足有半年没见过自己这位朋友。他已经成为修士,到更高的层次接受知识和教育,每日的修行也很辛苦,根本无暇顾及友人的情况。
他偶尔听他人说,瓦什·波鲁依旧在修道院肆意妄为,和各个教士吵架。上个月他才被罚了半个月的禁闭,被一群年龄比他小不少的试修士嘲笑。那个昔日神采飞扬的天才试修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口胡话的愚人。
每到安息日,道格拉斯总会推开繁琐的工作,亲自去看望自己的那位朋友。瓦什·波鲁不是在池塘边看水流,就是在幽林小径发呆,嘴里喃喃有声,拿着一根鹅毛笔,在纸上胡乱涂划。
“道格拉斯,你终于来看我了!”
瓦什·波鲁兴冲冲地朝他唯一的朋友奔来,给了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道格拉斯瞥见这间堆满废纸和文稿的小屋,说,“你一人住在这里,瓦什?”
对方点点头,“是的,猪头教士们怕我误导其他试修士。真是可笑,都无需我指点,那些小家伙愚钝的脑袋才不懂什么是伟大的智慧哩。”
他从柜子里抽出几页皱皱巴巴的稿纸,递给他的朋友,满怀期待地说,“但你不同,道格拉斯。我的体悟,我的思想,我只愿意同你分享。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理解我对这世界的探索!”
道格拉斯看瓦什的黑袍破了好几个洞,头发蓬乱,像个脏兮兮的乞丐,唯独双眼炯炯有神,流露出某种摄人心魄的光彩。将文稿递给他,友人就瘫倒在床呼呼大睡,道格拉斯认真读着对方的思悟,越读越是心寒。
他的朋友,已经完全与教会格格不入了。
“瓦什,将你这篇思悟交给我吧。”他违心地说,“我觉得很不错,若有机会,我会将它推荐给我的导师。”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这位朋友眼底亮闪闪的光芒,还有喜极而泣的热泪。
你到底有多么寂寞啊,瓦什。
想到自己这么久对孤独的友人不闻不问,道格拉斯满心苦涩,迫切想要补偿对方,将文章揣进长袍。
“伟大的思想体悟不该被埋没。”他面对着朋友热泪盈眶的脸,握着对方因激动而发颤的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放心,瓦什,再等一等……你的思想,迟早会被其他人认可和接受。”
“等我的消息吧。”
那是他们友谊瓦解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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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恨过他,埋怨过他,厌弃过他……
“但我比世上所有人,都爱他。”
黑袍修士怔愣地瞧着面前之人可算得上诚挚的眼神,一时无话可说,只闷闷地将桌上的花露一饮而尽。
“既然您认为自己这样是爱他,那便只让自己无愧无悔就好了。”他平静地说,“反正,对方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击碎世界的铁锤,让所有禁锢灰飞烟灭。瓦什呼出一口气,视线晕眩,没过一会儿就趴在桌上打起了鼾。
“无愧无悔?”
道格拉斯轻声重复了一遍,继而摇了摇头,“但真是遗憾。我比这要贪心得多,瓦什。”
他将沉睡的友人抱到床上,从怀里掏出四支密封好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黄色、蓝色、红色、黑色四种颜色的液体。
道格拉斯先拔|出黄色液体的瓶塞,将几滴液体倒入瓦什的嘴里。这种药剂对人意志和情绪的影响极大,用量过多很容易使人精神崩溃。相关配方曾记录在五六年前秘密出版的第一本《亡灵之秘》上,许多人擅自调配药剂,令他人服下,便能轻易调动起对方埋藏心底的情感。
现在已经成为迟暮帝国教会明令禁止的“禁药”。
道格拉斯将黄色的液滴滴进黑袍修士嘴里,耐心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对方的反应,就像一个观察小白鼠的实验记录员。修士沉静的脸逐渐漾起一丝微笑,主教问道,“瓦什,你现在开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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