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张子初一个轱辘爬起身来,瞧了瞧廊外的瓦顶。他此刻身处三层檐廊,若要见到陈宁将军,便要顺着瓦顶下到最下层的大殿之中。
张子初咬着牙,跨出檐廊,顺着倾斜的瓦片缓缓滑动而下,眼瞧着瓦当离自己越来越近,张子初小心翼翼地扣住身下瓦片以减缓滑落的速度,避免自己一个不当心冲出了檐外,摔个断手断脚。
啪嗒一声,手中拽着的瓦片忽地被他扣落了下来,身子一歪,半条腿便伸在了半空之中,冷汗顿时浸湿了衣衫。张子初缓缓挪动着腿想往里爬,却不料另一只手上的瓦片也跟着一松,整个人往外滑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张子初凭着本能一个反身扒住了屋檐,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小命。
好死不死,就在这当口,底下两个守卫缓缓行来,若是稍一抬头,便能瞧见张子初悬下的一双脚。
若是在这里被发现,他不但见不到陈宁将军,弄不好还会有牢狱之灾。
张子初只得死死扣住圆形的瓦当,勉强维系着自身。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手上的力气渐弱,过度绷紧的指尖渐渐将甲盖磨裂开来,钻心得疼。额头不断有汗珠滑落,有些落入眼睛里,辣得眼前一片模糊。眼瞧着就快支撑不住了,张子初终是在守卫刚过的一瞬间手中一松,整个人掉了下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小命休矣之时,忽地从二层廊间伸出了一只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腕子,止住了下落之势。
张子初扬起下巴,便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身上依旧是那袭淡墨色轻衣。
“苏兄?”张子初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他。
“又见面了,张公子。”苏墨笙嘴角一勾,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狡黠。
将人拉上阁间,苏墨笙抖了抖弄皱的衣袖,又从一旁拾起了一只酒壶来。张子初见他仍是未束冠发,明显不似来这殿中赴宴之客,心中疑虑更甚。
“苏兄怎会在此?”张子初越来越觉得此人是个谜团,让人捉摸不透,可他现下没空研究此人来历,外头局势已是千钧一发。
“这话应是我问你才是,私闯临水殿,这罪名可不小。”苏墨笙说着,对着张子初伸出了两根手指,“现在,你可欠我两个人情了。”
“……自然。”张子初闻言轻叹出声,“只是在下现身系要事,需立刻见到陈宁陈将军,不知苏兄可知他如今人在何处?”
“陈宁将军?他此刻大约在前殿,你随我来吧。”苏墨笙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找陈宁,只是领了人往前殿走。
意外的是,张子初没有即刻跟上来。苏墨笙回头去看伫立不动的人,以为他是对自己心存了警惕,却不料那人只是轻轻摇头。
“此法不妥,我私闯入殿,苏兄与我一道,怕是会连累你,还是我独自前往吧。”
苏墨笙闻言轻笑出声,自己的行为举止如此反常,对方明明都已经怀疑上他了,却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替他思虑周全。真是跟以前一样温柔啊……张子初……
“苏某不过一介伶人,只懂得拨弦弄曲,谈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
张子初略微一怔,继而反应过来,想起今日外头所传,池中花船斗技只靠着指下几许清弦便夺下头魁的诡谲琴师大约便是眼前这人了。
一路无言,自西厦穿过倚楼阁殿,又沿着扶云木梯往左行了两圈。眼看着主殿越来越远,张子初眉头也越皱越紧,直到一股蛮力自衣袖而来,他整个身子一偏,对方竟是将他拽至了厨厅后的柴房里。
张子初本觉得苏墨笙这人虽有些让人捉摸不定,却是风骨卓绝,才情四溢,应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此下人入柴房,身后啪嗒一声被闸上了门,他这才敢确定,自宝津楼上的初遇起,就是对方故意为之。
只见那苏墨笙栓好了门转过身来,一双凤眼冷光粼粼,一步一步朝着张子初逼近。
“苏兄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有何目的?”柴房狭小,张子初叹息刚落,对方已至跟前,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二人高矮如一,身形相仿,同样的手无缚鸡之力,张子初本不该惧他。可面前之人偏偏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似乎要同他玉石俱焚一般,让人不由地心生怖意。
“我这个人,从来斤斤计较得很,教旁人占不得自己一丁点儿便宜,如今公子连欠了我两个人情,若不当下还了,苏某浑身不自在。”苏墨笙每进一步,他张子初便退一步,直至身后抵住了成堆的干柴,再无退路。
“那么,苏兄想从我身上得些什么?”外头飘过厨子与下侍的交谈声,张子初明明可以大声呼救,却下意识选择了压低声音。
苏墨笙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发出了一连串的低笑。他往后退开半步,歪了歪头促狭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让你以身相许。”
那种久违的熟悉感又来了,张子初瞧着面前的这张脸,嘴里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是他?张子初拼命说服着自己,宽大的袖口就快要被他扯裂了开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舌尖已有些发麻,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期待。
信与未信间,对方忽而眉角一扬,恶劣的表情和印象中的某人如出一辙:“在下仰慕公子才名已久,想借公子的身份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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