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璿居高临下看了他片刻,终于道:“早晚的事儿。你走吧,总不能连……你都不放过。”她已懂得中原许多风俗规矩,知道不能诅咒明染,于是将死人那俩字儿又咽了回去。
虞劲烽道:“让我再看看。”起身大踏步过去,将明染身前的明灼华推开。他其实并无勇气细看,只伸手摸了摸明染的脸庞,触手冰凉彻骨,便低声道:“怎么凉成这样。”脱了外袍盖在明染身上,又仔细将他身周散乱衣角掖了掖,喃喃道:“我这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竟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琉璿终于被他激怒,追过来喝道:“因为你不配!”拔刀就要去砍他,虞劲烽并不避让,余人也均冷眼旁观,唯有闻人钰为人老实,忙过来拦住琉璿,低声道:“让他走吧,能走就行。”
虞劲烽并不想走,然而明灼华忽然带着才上船的阿宴过来给他跪下:“求你高抬贵手,饶过我家少爷吧。我知道你不情愿,你不得已,你也不容易,你有千百种理由。只是事到如今回头无路,只盼从此后一别两宽,谁也别再惦记谁。”言罢连连叩首。
接着谢诀和琉璿也跟着跪下叩首,琉璿大声道:“只要虞统军能放我等离去,琉璿发誓今生再不踏上陆地一步!”
谢诀道:“我跟琉璿一般心思,我们永不再回来,还请虞统军放行!”
虞劲烽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退到船弦边退无可退,恍惚间看到明灼华额头见血,看到阿宴满脸泪水,看到琉璿和谢诀一脸绝决之色,这一切简直烧了他的眼,令他双目疼痛不已。
他又看了明染那边一眼,纵有千种不舍,也只得转身离去,乘坐快舟直接行到明锋营万年青所领船只上,吩咐道:“让开道路。”又转首吩咐易镡:“你妻儿尚在沉樱岛,你跟他们走吧。”
明锋营战船井然有序向两侧挪开,让出一条道路来,众兵士肃然无语,目送船只通过,尔后扬帆离去。
虞劲烽靠在舱壁上,只转首望着别处,转眼间就深秋了,江渚间残荷枯寂蓼菱稀疏,江风扬起岸边大片的芦花,飘飘dàngdàng似乎要湮灭所有。
直到那船只远去,他方才敢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滚滚江水上长风chuī影孤帆渐远,唯余长天碧波无穷无际。
他仿佛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块儿心头肉,伸手捂住胸口,只觉得剧痛难当。
第106章 第一〇六章
云京城破后,曾经的朱鸾国主及随行的一部分大臣被押解回平京。在城楼上激战到最后一刻的平南侯拒降,反身奔进皇城打算从后门逃逸,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幸而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路人马趁乱潜入云京接应他,里应外合从皇宫后门杀开一条血路láng狈而去,据传说直接去了西北。
苍沛国在朱鸾国原京师设云京郡,派了郡守过来治理,统辖周边若gān土地。由于当时屠城未果,除了被屠或逃走的许多朝中官员及世家望族,大半百姓并未受这场围城战的影响,又有靳端阳令官员着意安抚,不久就有了百业再兴之势。只云京六大姓在这一场战乱中彻底风流云散,终成街头巷陌间的一段传说。
两个月后,东海以风承竺为将领的明翔军迎回从云京归来的七条战船,尔后沉樱岛封岛,所有渔船、商船、战船不得靠近周边三百海里,从此天堑无涯音信俱绝。
一年后,虞劲烽在云京街头缀上了一人,一路紧紧跟随。
他身后是两个新提拔的属下,韩追鱼和颜cháo笙。韩追鱼谨慎而厚重,颜cháo笙机智而善变,与从前的弟兄们不同的是,这两个人都读过书,因此言辞间进退有度,简言之话都不多。他仔细查完来历后,觉得挺适合如今的自己,便弄来做了长随,见二人行事可靠,逐渐又成了亲信。
那人似乎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加快步伐绕过几处街角,但怎么都甩不掉来人,终于在一处偏僻小巷中驻步不前,回身冷声道:“虞侯这般紧追不舍,意欲为何?”
朱鸾国被灭国后,靳端阳许是担心人心不稳,对江南人士及在这场战争中出兵出力者并未耍什么手腕,以安抚为主。虞劲烽手握重兵且环伺云京周围,因此靳端阳未敢轻举妄动,按照两人当初约定敕封他上将军一职,领泉州郡,又额外赐了他一个爵位定南侯,划定北至江边,南直闽地,西至云京东、东至东海大片封地,得来今日此人虞侯之称。
虞劲烽态度十分恭敬,对着那人抱拳为礼:“许久不见萧大公子,在下想请您用个便饭,不知大公子可否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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