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逆道:“师父已然仙去,至于我嘛……本就离经叛道,何必拘泥这些?”
宁先生若有所思,忽而大笑:“你这小子,性子果然对我胃口,不枉我十年前没杀你。”笑罢又一摇头,“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东西,况且我新收了徒弟?”
“哦?”莫逆挑眉。
“这次是个有趣的小崽子,我还是喜欢教小崽子。”宁先生淡淡道,“只是这次得小心一点,玩死就没下一个了。”
“有趣的玩死就没下一个的”小崽子孤零零地蜷在街角,头埋在膝盖里,脏兮兮的小手里握着一把不起眼的小刀。
行刑完毕,看热闹的人散去,适才热闹万分的街道上空dàngdàng一片。宁先生不见踪影,方亭蜷在屋檐的yīn影下,今日chūn光正好,却照不到他身上。
小家伙的身份敏感,厉明其实没打算让他跟来,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说,落入敌人手中就又是一个把柄——虽然于厉明而言,这把柄恐怕也无几分重量,但把柄毕竟是把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在宁先生最终打算来看看自己弟子的下场,便也一道捎上了方亭——除了这桀骜yīn枭的老杂毛,恐怕也没人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带走月国小太子。不过既然要来,那势必得改易身份,不轻易被人认出,于是小家伙往身上套了几件破布,不费多少工夫就又成了一个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乞儿,算是回归本色,他本就是个命如野草的流làng儿。
一人从空旷的长街上走来,一言不发行至小家伙面前,蹲下身,安静地打量他。
眼前的小家伙衣衫褴褛满身láng狈,乍一看似乎和他在大雪天捡到的那个小叫花并无二致,只除了更加沉默……沉默得带了一分忧郁,静如死水。
这小家伙才几岁呢?哪来的这么深重的心事?
薛寅有些恍惚,一旦细看,便知小家伙与以前决然不同。
初见时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小不点,瘦如骷髅,看上去至多四五岁大,现在个子高了些,不再枯瘦如柴,看着已有七八岁大,至于这孩子真实的年龄,恐怕就只有他的亲生父亲知道了。但最不同的却是气质,他在那个雪夜捡回家的是一只安静的小奶猫,现在蜷在他面前的分明是只孤僻的小láng,独来独往,爪牙虽仍然稚嫩,却已有锋利的弧度。
láng,即使是幼láng,也终究属于草原。
薛寅神色有些疲倦,低声道:“方亭。”
方亭睫毛微颤,依旧蜷着,不吭声。
薛寅问:“你是为了白夜来的?”
“嗯。”
薛寅看着他:“白夜死了,你很难过?”
“……嗯。”小家伙头垂得很低,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薛寅低低叹了一声,忽然伸出手,轻抚小家伙发顶。
“你过得还好么?”薛寅第三问,方亭忽然颤抖起来,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一般抬起了头。他一张小脸脏兮兮的,眼眶却发红,眼角似乎有泪花,静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恩公……”
这称呼让薛寅怔了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不用……”
方亭执拗地摇头,忽然撇开薛寅搭在头上的手,端端正正地给薛寅磕了一个头,而后郑重道:“恩公救我性命,待我恩重如山,将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只是我不能……再陪恩公了。”
他有些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他漂泊数年,如今也仍在漂泊,前途未卜孑然一身,被薛寅收养的日子可谓他短暂的人生中最安逸最平和的一段时光,但是始终不能长久,他始终……不是南人,即使他想留,以他身份之敏感,也是留不住的。
他要回去月国,然后好好学东西,很快长大。只要长大了,就没人能欺负他了,好在现在也不需要挨饿受冻,宁先生虽然对他不好,但应该也不会要他性命……方亭呆呆地看着薛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一个念头转过来又转过去,他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
薛寅把重了一些的小孩抱起来,问:“来接你的人在哪儿?”不管小孩是怎么来的,厉明知不知情,但小孩一个人恐怕是没办法从月国摸到这儿的,尤其现在宣京城防严密。
方亭下意识道:“前面的客栈……”他和宁先生约好在客栈碰头。
薛寅于是抱着他往客栈走,一面走一面道:“你自己一切小心。”
方亭默默点头。
客栈很快到了,薛寅把他放下,低声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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