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亭回头看他一眼,跑开两步,又回头看他一眼,终于跑远了。他埋头直跑,连前面有人都没注意,忽地撞上一人,他捂着头抬眼看,却发现宁先生低头审视他,登时吓得打个寒颤,沉默地垂下头去。两人上了客栈客房,宁先生闭目养神,没有搭理方亭,方亭沉默许久,从怀里掏出三样东西。
一把陶笛,一本医书,一把匕首。
他把三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看了很久,最后把陶笛和医书收起来,匕首握在掌心,以一个充满防备的姿势睡着了。
薛寅目送小孩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小孩其实是关键人物,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留下小孩,甚至就算他不留,只要告诉柳从之,柳陛下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筹码吧……但他还是选择了放手,因为小孩不属于这里。
思绪刚转到此刻,忽听一人笑道:“人都走了,看什么看?”
薛寅回头,只见柳从之斜倚在客栈门外,含笑看着他。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他稍微睁大眼,“陛下……”陛下两字出口,突然醒悟到柳从之已经换了便服,恐怕不愿让人认出,故而又改口道:“你都看到了?”
柳从之面上笑意更深,道:“那就是你收养的孩子?”
薛寅默默点头。
柳从之行至他身侧,含笑一瞥客栈门内,而后轻轻一拍薛寅的肩,“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往前走,薛寅有些诧异:“你为什么不……”
“扣下他?”柳从之挑眉,“何必如此?”
他含笑道:“这孩子在南国生活多年,又敬重于你。如果这样的人成为了将来月国的王,有何不好?”
两人走上一座石桥,柳从之于桥上驻足,低头看桥下小河流水。河畔栽有柳树,嫩绿的新柳随风飘dàng,几个孩童在河岸边打闹,笑笑闹闹好不热闹。chuī面不寒杨柳风,早chūn的宣京一派和煦安宁之景,较之冬日凛冽,着实有万象更新之感。
柳从之微笑,眼神很柔和:“我只愿有朝一日,无需战事便能保我疆土,护我百姓。”他轻轻叹一口气,“我为一己之私,将天下卷入战火,终得今日安宁,只愿这一次能长久太平。”
薛寅安静地听着,柳从之的声音很柔和,整个人温和得如同他面上假面一般的笑容,一身白衣,身姿挺拔,乍眼看去仿佛十余年前那个金榜题名满怀抱负的年轻书生。他想着忽然又摇了摇头,十余年前的柳从之,恐怕不会是这样,虽然他没见过那时候的柳从之,但当年的柳从之,定无今日从容。
这人在十数年惊涛骇làng里走来,举步维艰,却终于一步一步攀至顶峰,也只有如今,他才能有这份从容与豁达。
薛寅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忽然走上前,轻轻握住了柳从之的手。
“会有那一天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他低声说。
柳从之转头看他,忽然低低一笑,“说起来,我接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比那个孩子出现在宣京还要有趣。”
“什么?”
柳从之道:“厉明派来救白夜的只是喽啰,换句话说,他根本没想要真正救白夜。你知道他把手下的天蚕jīng英派去哪儿了么?”
薛寅思索片刻,“女王?”
☆、第107章 一场豪赌
现如今两国时局都大抵平稳,暂时不会再起战事,既如此,厉明最大的麻烦,莫过于逃出生天的女王了。
只是这两桩事又怎会如此凑巧碰到一起?
薛寅脑子一转,隐约嗅到其中关窍,却听柳从之笑道:“白夜临斩日期将近,我便想法子漏给了厉明一个消息,告诉了他女王的所在。”
薛寅悚然一惊。
柳陛下笑得一派温和,仿佛人畜无害,一句话轻描淡写,但话中流露出的种种着实令人心惊。
第一,柳从之在厉明身边有探子,否则如何把消息“漏”给厉明?
第二,柳从之在女王身边安插有密探,否则他又如何能得知女王所在?
或者说,即使柳从之在纱兰和厉明身边没有十分亲近的探子,他在月国也定埋有许多暗线,这绝非一日之功。柳从之名正言顺夺天下登基即位不过是最近的事,他又是什么时候早早布下了罗网,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月国之局变化莫测,纱兰夺位在月国尚惊掉了不少人下巴,至于之后厉明卷土重来更让许多人意想不到,然而即使时局变迁如斯,柳从之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仍然了如指掌,这一点足以让他立足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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