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呆呆想着,成义推搡他一下道:“爹爹看你呢!”他醒过神来,原来上头神皇不知何时已离席入内更衣去了,席上只剩下父亲,正瞩目他微笑。他心知这样机会难得,忙斟了一杯酒,趋前在父亲身边跪下,道:“臣为陛下寿。”李旦接过酒盏时轻声问:“手怎么这样冷?可是穿得少了?”李成器摇头道:“臣穿得——很暖和。”李旦道:“听说东宫那里很冷,晚上多盖一chuáng被子,将屏风关严了,不要落下积寒的病症来。”李成器点头道:“是。”李旦又道:“你娘很惦记你,要你莫挑食,每餐多吃些东西。”李成器心中更酸,这话从自己搬到东宫起,母亲每次见面都说,六年来已听了不下百遍,又点点头道:“儿子记得了。”李旦凝望着儿子,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抚了抚他的脖子,微笑道:“就快……好了。”
殿角镇压红氍毹的金狮子口中吐出袅袅香烟,李旦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与愉悦。
数月后,太后下旨太平公主改嫁魏王武承嗣。为了庆贺爱女大婚,太后特地打破太宗皇帝立下的公主食邑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将太平公主的封户加到一千二百户。临近大婚的前夜,武承嗣却突然派人向太后谢罪,声称他染了急病,明日无法成婚了。太后震惊之下,夜开宫门,派上官婉儿去太平公主府中探视。
太平公主已经沐浴,身着白练浴袍,披散着一头长发依靠在云母屏风上,伸出细腻的手指,拨动着悬于chuáng帏上的金熏香球。她的头发与太后相似,长而浓密,梳头时根本不用义髻就可束高髻,若是散下来,就是如墨云如黑瀑般绝代风华,几乎遮蔽了全身。
上官婉儿走过去,手放在她的长发上轻轻抚摸,临近入睡的太平没有画眉,没有贴面花,没有点唇。她素净的脸同这素净的头发,都散发着鲜绿薄荷一样的清凉。上官婉儿轻声叹道:“你跟魏王说什么了吗?”
太平咬着一点嘴唇轻笑起来,啪一声清响,香球被她弹得滴溜溜打转,她带着几分懒意笑道:“我只是让人告诉他,我可以嫁他,但是不会与他行夫妻之事,他也不许碰别的女人。哪个女人敢沾太平公主的驸马,我一定杖毙,若是他偷腥,我就阉了他,还让他夜夜看我和别的男人被翻红làng。”
上官婉儿叹道:“你这又何苦?让魏王与太后都难堪。”太平笑道:“我知道娘的好意,那也请娘替我想一想。她喜欢这个侄儿,也许明日武承嗣还会高升一步,而我,终究是姓李的,到那日,我的夫君要杀我的兄长,叫我怎么办?”
上官婉儿听到如此大胆的言辞,吃了一惊,又道:“太后也是想有人护着你。”太平随意撩了撩长发道:“娘就是想让我嫁个武家人嘛,不要是武承嗣,也不要是武三思,找个最没用的,只要不老不丑,我就嫁,我用不着男人护。”她缓缓抬起眼睛,望着上官婉儿道:“婉儿,我只求娘这一件事,我不想下一次,我的丈夫死时,我连他的尸首都看不见。”上官婉儿轻轻俯身,用下颚贴着太平公主的螓首,伸出她的手指,抹去太平凤目角上一滴隐藏的泪水。
载初元年七月,太平公主第二次大婚,令天下人皆吃惊的是,太平公主的夫婿并非深受神皇宠爱的武承嗣或武三思,而是默默无闻的安定王武攸暨。神都中人皆知,安定王武攸暨一日上朝,家中仆僮忽然来报丧,说娘子郑氏bào毙,武攸暨的妻子年未过三十,一向身体康健,他怀疑家僮口误,一扬手就给他一记耳光,家僮哭着说,娘子真的bào毙了,郎中来过说没救了。武攸暨心急火燎地奔回家中,等待他的是口角含笑的宫中内侍,内侍递给他一张huáng笺,上面所写的是太平公主的生辰八字。
太平公主虽是再醮,婚礼却丝毫不亚于十年前,成婚当日,太后加封新驸马为定王,武攸暨成了大唐开国以来第一个身膺王爵的驸马。照俗礼新郎当前往新妇家迎婚,但太平公主执意不肯另建府邸,于是太后命公主从皇宫出嫁,武攸暨从宫中修书院公主内宅接出妻子,再迎入太平公主位于尚善坊的宅邸。武承嗣半是幸灾乐祸地半是含酸带妒地向武三思说,这分明是入赘么。
太平公主并无姐妹,在宫中迎妇时,一众宫女为了让太后高兴,皆以公主娘家人的身份对驸马大肆挖苦调笑,催装诗念了十几首就是不放公主出来。新郎急得满头大汗,后来还是上官婉儿看他可怜,替他临时做了三首诗,才见修书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院内走出仪态万方的太平公主。
52书库推荐浏览: 掠水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