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国以来,凡达官贵人娶妇,又有障车之俗,由新娘的兄弟行骑马拦路,向新郎索要财物,以增欢娱。太平公主的四个哥哥只有李旦还在身旁,但李旦毕竟不能以皇帝之尊拦路要钱,而公主的诸表兄弟今日又都算是婆家人,为了应景,太后便让李成器代替父亲出宫障车。
李成器长了这么大第一次走出皇宫,他懵懵懂懂被人拥上街头,马蹄下红毡铺地,耳畔歌舞喧哗,宫女沿途抛洒彩果金钱,供百姓们争抢。他只是奇怪,为何他心中没有一点点的欢喜,他眼看着那辆赤红色厌翟车被六匹骏马牵引而来,车厢垂红丝络网、红罗画络带、夹幔锦帷,四壁俱描画着云凤、孔雀,刻镂guī文,顶轮上立着一只金凤,横辕上则立凤八只,骏马戴金络脑,脖颈上缀金杏叶。这样的金碧辉煌的一辆车,踏着红毡上的花瓣缓缓行进,让李成器想起方学的那首诗:“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可是为诗中的女子,该当是人生最欢乐最繁华的时候,却为何要低头轻轻地叹息一声:“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呢?
第十五章 陌上相逢讵相识
李成器正自心酸,忽然只觉腰间一紧,身下坐骑一沉,竟是薛崇简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攀着他的腰蹿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后。他回头惊道:“花奴!你来gān什么?”薛崇简笑嘻嘻道:“来要钱哇!阿施说,今天骑马挡在路中间,就能要好多钱。”李成器听他说得山贼一般,哭笑不得,向一贯侍奉薛崇简的仆僮施淳道:“快带你家郎君回去!”施淳老实巴jiāo地下马下讪讪道:“小郎君说想出来找公主……”
李成器眼见武攸暨的迎婚车队就要驶到面前,急道:“花奴,听我一次话!这不是玩闹的地方,快回去!”薛崇简歪着脑袋望着他,嘴角浮起微笑道:“你们要把我支开,然后给我找个爹么?”李成器又是焦急又是难受,正欲哄他下马,周围人群已是如雷介哄闹起来,纷纷喊着:“新妇子,留下来!”
新驸马武攸暨披红挂彩,仍是显得有些窘迫,好在他不用吝惜财物,连忙让人将预备好的金钱抛洒向路两旁的人群,将十只红漆描凤宝钿箱子纷呈在李成器马匹两侧,箱子打开,其中既有金盘银盏马鞍刀剑,也有绫罗衣袍书卷字画,更有几箱瑟瑟石玛瑙珠珊瑚金带,在日光下刺得人瞳仁灼痛,若非金吾将士执戟阻拦,围观的行人几乎就要扑上来争抢了。
李成器本年幼腼腆,又不愿在这场合久留,尴尬地向武攸暨点头一笑,就要勒马让开道路,忽然薛崇简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大声道:“新驸马,你还没给我障车钱呢!”他本比李成器要矮,坐在李成器身后,武攸暨被日头晒得头晕眼花下并没有看见他,此时诧异道:“花奴?”他身后翟车的珠玉帘帷轻轻响了一下。
薛崇简脆生生道:“我的名字叫薛崇简!你别乱叫!” 武攸暨忙笑道:“好,好,崇简。”他回头吩咐道:“照着殿下的例,给崇简也拿一份来。”以往障车索钱时往往要四五个回合娘家人才肯退去,他礼物本就预备得多,立刻有仆僮又抬着几只箱子过来,放在路旁。
薛崇简眼角一扫,笑道:“这些玩意儿我家多的是,我的珊瑚树比你的还高!我不稀罕!你拿些我没见过的来,否则就留下我阿母!”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又大叫道:“新妇子,留下来!” 武攸暨面上发热,讪笑道:“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一定办到。”薛崇简笑道:“好啊,我喜欢你这匹马,你把它让给骑吧!” 武攸暨怔了怔,他不明白薛崇简为何独独看中自己的马,但毕竟话已说出口,何况他也希望早早打发了这小太岁,gān脆翻身下马,向仆僮道:“给我再牵一匹来。”
薛崇简大乐,拍手笑道:“你真是好人!”李成器却知薛崇简来此处绝不会是只想要一匹马,低声呵斥他道:“花奴,不许闹!”薛崇简下马时朝他挤挤眼,笑容中全是狡黠。李成器心中忧虑更甚,却也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薛崇简牵过武攸暨的马,费劲儿抬腿才能够着马镫,武攸暨也被他逗得笑起来,道:“这个马太高了,我给你找匹小些的好吗?”薛崇简却是冲他一笑道:“我给阿母演个玩意儿!”他双手抓着缰绳一身劲儿,身子往上一蹿,却不是坐在鞍上,而是合身踩在马背上,直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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