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简叫道:“表哥!”他的眼睛从李成器脸上一直往下细细看去:他身上鞭伤皮开肉绽,还有多处正在渗着脓血,手腕不知被什么东西磨的血肉模糊,指关节处也成青紫之色,显然是受过拶刑。更让人惊心是两条腿,竟找不出一处完好肌肤:臀上、大腿上都有层层叠叠的深紫杖痕高高肿起,瘀血已bī得臀腿处看不出分界来,膝盖上不知为何横亘了一条淤紫,那里皮肤柔薄,竟也肿起一指来高,如盘踞着一条青蛇般狰狞。两条小腿还有夹棍伤痕,却是肿得和大腿一般粗了。
薛崇简心中痛极,他温润秀莹如谪仙一般的表哥,不过几日功夫,就被折磨成了这般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模样。他怨毒的眼神在来俊臣脸上一扫,嘶哑着嗓子唤道:“表哥……表哥!”
李成器这几日jīng神体力都已被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不知何时黑夜何时白天,也不知自己受了多少酷刑,还有多少酷刑在等候着他。昏迷和清醒的分界早已模糊,他在昏迷中看到自己被掷在地狱的油锅中烹炸,醒过来却有比刀山油锅更痛苦的刑罚等着他,让他恨不得死去。他的神智在极度的痛苦中渐渐空白,他已不再理会来俊臣对他说些什么,又bī他回答些什么。仿佛他生来便是罪人,在地府中受着苦难,只等罪尽业消的那一刻,他的痛苦才能与这有形的皮囊一起得休息,得解脱。
就在他被三途地狱之火苦苦焚烧、被牛头马面的铜鞭铁棒狠狠抽打时,却有遥远地呼声传来,仿佛那便是世尊如来的大光明,能穿透罪孽、苦难、绝望,直she入这泥犁的最深处。他虔诚地向上仰首顶礼,果然见黑色的yīn云慢慢消散,呼喊他的声音越发清晰:“表哥!表哥!”他依然很累,眼睛痛得睁不开,却被这呼声牢牢牵扯住,如同一束骤然亮起的灯光,指引着他挣扎上刀锯地狱、石磨地狱、火山地狱……即使将这一身皮囊留在寸寸刀锋之下,他的魂魄依然执拗地要爬上人间去。那束光明终于凝聚成一张俊美面庞,焦灼地喊着他:“表哥,表哥!”
花、奴。
花奴。
如同有人将他半世记忆生生灌入脑海,他的神智倏然清醒,虽然不知花奴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方,这却是他所能抓住的唯一一缕希望。李成器结满血痂的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他已经枯竭的泪水,如同chūn到冰融一般,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薛崇简含泪将李成器的裤子掩上,轻声道:“表哥,你觉得怎样?”李成器先是嘴角微微一动,似是想笑,继而嘴唇急颤,却是说不出话来。薛崇简见他眼现焦灼之色,忙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他嘴唇上,李成器几番使力,早已充血的喉咙才能发出微弱声音来:“可汗……已被他们……害死,你告诉……陛下,我爹,没有,谋反……”他从性命挣出的一丝力气,将这句最紧要的话告诉了薛崇简,便是自己死了,父亲总算多了一线生机,他心中稍感欣慰,眼前便又是一片昏黑笼罩过来。
薛崇简揽着李成器的手臂紧了一紧,他已下定决心,不会再让李成器在此地多待一刻,他抬眼去看绥子,绥子只是极缓极缓地低下了头。薛崇简的面容恢复了从容,向来俊臣淡淡道:“来大人,你这样,让我很难跟陛下回话啊。”来俊臣抿嘴一笑道:“来某方才已派人向陛下呈奏请罪,陛下如何处置来某,二郎不妨同我一起等等消息。”
薛崇简轻轻将李成器放下,作势起身笑道:“这样最好,我就在这里等……”来俊臣看了方才情形,料定薛崇简的“口诏”有蹊跷,此刻听他答得云淡风轻,心下正在疑惑,忽见薛崇简起身时手中白光一闪,暗叫一声:不好!薛崇简一步迈上,将来俊臣拽向自己身边,电光石火中众人尚未看清他如何动作,来俊臣的头颈已被薛崇简手臂牢牢夹住,那道秋水寒光一般的短剑,也比在了来俊臣喉咙上方。
屋内狱吏们吃了一惊,薛崇简大喝一声:“谁敢上前,便是这样!”他手起剑落,一剑削下来俊臣半只耳朵,来俊臣的痛呼夹着众狱吏的惊呼一同响起,薛崇简满意一笑,向绥子使个眼色,绥子上前将李成器负在了自己背上。
来俊臣只觉半边脸颊黏糊糊的,耳朵上剧痛难当,他一声见过无数惨状,听过无数痛呼,也见过无数血腥伤口,唯独到了自己身上,竟是这般惊痛得心肝俱裂难以忍受。他qiáng做镇定,颤声道:“二公子,有话好说,你何必自绝与公主陛下?”薛崇简饶有兴味望着那一条血迹顺着来俊臣俊美脸颊往下流淌,笑道:“来大人,我并不想要你的命,却更不想你要了我表哥的命。你送我们出去,我饶你不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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