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微微垂着头沉默下来,明珠和店伴都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听他自言自语道:“水这一物,真是万物之根源。”又朝店伴问到:“江大人就没想过抗旱一劳永逸的办法么?”
店伴叹道:“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谁能逆了天意?建昌和靠湘子江近的城镇还能取用江水勉qiáng供人吃喝,农田和家畜就兼顾不了了。禹州靠北,一年只能种植一季稻谷,遇到旱年就没什么收成。那些离得远的城镇别说灌溉农田,等五月最旱的时候,井水都会gān枯,取水还要翻山越岭走上几十里路,一天下来,才装半缸的水,真是苦不堪言。不过,我听说昌南前几年大旱的时候,给河神献过童男童女,不出半个月就下了bào雨。也不知是不是禹州得罪了天神,隔个三五载就来降罪。”
闻静思骤然一惊,斥道:“给河神献童男童女?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店伴无奈地道:“客官,你来自殷州,那里物产丰美,自然不会有这些巫神鬼怪之事。可昌南不同,接连几日吃不上一口水,别说献童男童女,就是自家爹娘能搏老天欢喜,也敢献了出去。”
闻静思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听得是目瞪口呆。店伴见他怔怔地坐着,心中直笑他涉世太浅,又见他身旁的同伴面无表情,倒是摸不准心思。闻静思从震惊中回过神,又道:“昌南的县令就不管不顾了么?”
店伴摇头道:“那些巫觋口舌伶俐,百姓又渴求降雨,自然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上一试。县令要是出面阻止,别说落下骂名,村民聚众bào乱都有可能,他小小县令还要不要脑袋了?”
比起村民动乱,朝廷降罪削官,听任巫觋向虚无的河神敬献幼童自是更为安稳的做法。闻静思又哪里想不到这个,于是又道:“我曾在地方志上看过前朝的禹州,虽有旱灾,也不过二三十年一遇,绝无这般紧密啊。”
店伴思索片刻道:“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听曾祖父说过,他们那一辈以前就算少雨,最多只gān两个月,到了四月五月就会下雨,也不要朝廷救济。我娶媳妇的那一年,直到七月份才见雨水。”忽然,店伴蹙紧了眉,迟疑地看向闻静思道:“客官,你说会不会等到我孙儿娶媳妇,禹州就不下雨了?”
闻静思苦笑道:“找到症结所在,必定会慢慢恢复原样的。”话虽如此,他心中对如何恢复却没个底,默默坐了片刻,向店伴道谢告辞,和明珠回了客房。
明珠跟随他已久,明里暗里观察了许多年,对他喜怒哀乐的细微变化抓得极准。此时见他眉目虽舒展,眸中郁色深沉,回到房中手握地图怔忡而立。有心开导几句,便走到他身前,刚要张口,不料闻静思目光一聚,淡淡地道:“明珠,我们一路走来,经过的那些城镇村甸,你有没有觉得和云州的村镇,有些不一样?”
明珠身为影卫,观察能力极为出色,略略回想片刻便道:“是有些不一样,云州的村镇处处见茶树果树,绿荫遍地。而此处见得不多,甚至官道两旁,都十分荒凉,这或许是gān旱之故。”
闻静思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由。”沉思片刻又道:“明日我们去城郊看看,今日早些睡吧。”
明珠应声道好。两人先后洗漱,熄去灯火,各自躺下。窗外隐约有夏蝉鸣叫,月光钻缝而来,照得地板一片银光。闻静思就在这陌生之地渐渐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四人用过早饭。闻静思命吴三郎前去昌南查证巫觋献童之事,又jiāo代吴四郎打听其它城县此类情况。遣走两人后,便和明珠骑上马匹,直向城郊。
建昌虽是州府,实在不算大,仅有二万二千余户。北去百里是邙山山脉,冬日阻隔了不少寒气。邙山盛产铁矿石,质美品高,燕国近半数军械都造于邙山脚下的军械造局。闻静思出了北城门,目及之处,尽是huáng土飞沙,青草枯huáng零星,低矮的灌木三三两两的长在官道上,孤单又萧索。
两人骑马沿着官道一路慢跑,行了十里远,在路边的小茶铺停了下来。铺子里只有四张小方桌,已坐了三个人,一老两少,低头喝水说话,外面拴了三匹马,想必也是刚出城的商旅。闻静思刚下了马,铺里便走出位发鬓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头儿,边道“客官请进”,边要上来牵马。闻静思连忙把缰绳甩给明珠,扶着他往里走。“老人家,我们喝杯茶就走。”
老头儿点点头,将闻静思迎进铺子,哑着嗓子朝铺子里唤道:“花儿,给客官倒两杯茶来。”里面传来女子脆生生的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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