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应是chūn意初绽,冰雪消融的时节,可今年的三月依然寒风刺骨,时有小雪飘落,一层未消融,一层又盖下,好似缠缠绵绵没完没了。
闻静思捧着书册坐在妆台前看窗外的雪景,小院里的花木石桌都盖着薄薄的一层雪花,被屋内昏huáng的烛火一照,竟也显出几分棉花的柔软和暖意。两个弟弟监督奴仆布置家中宴场,忙碌了一天,吃过晚饭后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寂静的都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闻静心来到兄长窗前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怔怔沉思的景象。她今夜穿了一身鹅huáng的夹袄,水红的裙子,乌云般的秀发斜斜挽了个髻,插着一支东珠步摇,明眸含笑袅袅娜娜地走进内室,盯着兄长笑而不语。
闻静思放下手上的书,掩蔽半扇窗户。“明日吃过酒宴,后日就要启程,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闻家小妹笑得狡黠又欢喜,换到兄长的身旁坐下道:“我来给哥哥送个大礼,你先闭上眼睛,可不许偷看。”
闻静思猜不出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好端坐着身子闭上眼。闻静心默默地看着兄长柔和俊美的脸,从袖内抽出一幅正红色的锦缎,捏着两个角儿,一抖展开,轻轻覆在了兄长的头上。闻静思吃了一惊,一把扯下来,翻过一看,竟是一幅喜鹊闹chūn的绣品。这片绣品已有些年代,料子不如新的柔软,图案更是一半绣得jīng致细密,一半绣得平凡无奇。闻静思看着看着,泪便涌了上来——这片绣品正是当年母亲的遗物。
闻静心见兄长触景生情,不禁挽上他的臂膀依偎过去,轻声道:“哥哥,我替你完成母亲的心愿啦,她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
闻静思嘴唇弯了弯,却笑不出来,哑着嗓子道:“这个原本是母亲绣完之后要做成被面给你的,当年只绣了一半便走了,如今都快十八年了,你能绣完它,当真是好事。”
闻静心笑道:“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哥哥还记得她的样子么?”
闻静思小心翼翼地将绣品叠起来,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母亲的样子我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会让人垫高桌椅方便我们用膳,她会把烛台放在高处以免烫伤我们,她会唱着小曲儿哄我们入眠。我们的衣裳都是母亲亲手裁缝,父亲却没有这个份。”
闻静心轻声笑起来:“那父亲岂不是天天都要酸着个脸?”她顿了顿,忽而又道:“父亲一直说哥哥在我们几人中最像母亲,往后哥哥成婚,枕边人少不得也要天天吃醋。”
闻静思笑了几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闻静心又道:“哥哥有没有心上人?”不等闻静思反应过来,径自说下去:“母亲天上有灵,一定会保佑哥哥的心上人是个好人,全心全意对哥哥好。哥哥也不可像父亲那般太辛劳,要多陪陪人家。”
闻静思心中一动,笑道:“你还未出嫁,倒先教育我来了。”
闻静心一指点着兄长的脑袋,学起父亲的口吻佯作威严道:“你一边脑子极是聪明,一边脑子却是呆瓜!”见兄长目瞪口呆,不由掩口大笑起来。过了片刻,收敛了笑意道:“我走后,哥哥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操劳,让我走了也放不下心。”
闻静思拍拍小妹的肩膀,长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了。你去到殷州,若有难处可去寻史大哥,他会帮你,若他不方便,你就去寻宁王罢。有空多给家中写信,千万别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多和我说说,大哥不会不顾你的。”
闻静心笑着应承下来,过了片刻,她挽着兄长的手臂站起来道:“我困了,大哥来唱个小曲哄我睡觉。”
闻静思微微弯着唇角,任由小妹将自己拉进闺房。婢女早已铺好被褥,燃上火墙。闻静思关紧门窗,灭去烛火仅留一盏昏暗的油灯,看小妹已躺下,他便坐在chuáng边的屏风前,盯着屏风上丝线织绣的牡丹争艳,压低了嗓音,温柔地唱起了年幼时母亲唱过的小曲:“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chūn晖。”他唱得又慢又轻,原本诗句中慈母对远方游子的思念之情在他口中,竟多了几分离愁别绪。想起小妹过往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过了后天再难见着,心中好似被人割走了一块,又疼又悲。闻静思将曲子慢慢唱过两遍,轻轻唤了两声“阿心”,不得答应,这才绕过屏风,见闻静心的睡脸一片安宁,默默看了片刻,伸手掖了掖被子,把chuáng前的锦绣帐幔放下来,jiāo代好守夜的婢女,轻脚走出了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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