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枞紧了紧外袍,握紧木杖。
“你赶了这些天的路,早点歇息。”
“可……”
杨瓒还想说,杨枞的态度却十分坚决。
别看杨瓒考中进士做了官,在族长和老人面前,依旧只有站着的份。
要毁牌坊,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端看族里老人点头与否。
办族学是好事,然方方面面牵扯太多,总要有个章程。收不收外姓子弟,就是头一个难题。
同一里中,住的不只杨氏族人。
东家西舍,街坊邻里,真要求到跟前,还能硬着心肠不答应?再有,族里的媳妇,外嫁的闺女,听到消息,哪有不打听,不动心思的?
里外牵扯起来,一层层铺开,都不好酸脸。
族学办在哪,收多少人,各家出多少银子,都要掰扯开,不能有半点含糊。
人情世故不是那么简单。
一个不小心,没能照顾周全,好事就会变成坏事,好心也会招来埋怨。
“到底经历的少啊。”
杨枞支着拐杖,微驼着背,轻咳两声。
杨叔忙慢下脚步,问道:“老爷,可要慢些?”
“不必。”杨枞摇头,“再迟怕要歇了。”
早点把事情说开,也好早下决定。
杨土的事,杨枞已听杨瓒说过。对杨叔一家,既感激又愧疚。
思量着翻年杨廉启蒙,也将杨叔的小儿子带上。不做书童,而是和杨廉一并读书,他日一同科举,哪怕只中童生,也能改换门匾,全家有个奔头。
这对夫妻向来忠厚,这个当头提起,必不会答应。
杨枞决意,等事情定下,再说不迟。
两人一路前行,四周民宅渐渐被夜色笼罩,苍茫的北方大地,冷风飒飒,烛光映着雪光,愈发显得空旷孤寂。
族长家刚用过饭,几个儿媳在厨下收拾,男人们在正房闲话,年幼的孩子裹着厚袄,在榻上堆着木块,解着九连环。
对于杨枞的到来,全家都有些意外。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族长起身,将杨枞让到身旁,“可是有事?老六,给你三叔端碗热汤。”
“有事和大哥商量。”杨枞道。
“可是祠堂的事?”
杨枞点头,道:“还有祠堂前的那块牌坊。”
“牌坊?”
族长微顿,待热汤送来,让儿媳妇将孙子孙女抱走。死人的事,不好让小辈听见。
“是忌讳孙家那闺女的事?四郎怎么说?”
端起热汤,杨枞润了润嗓子,将杨瓒的顾虑和提议说明,又道出办族学一事。
“这都是四郎的主意?”
“四郎和我商量,想问问族里的意思。”杨枞道,“一切由族里决定。”
族长没急着表态,沉思半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难为那孩子。”
“大哥?”
“本就是族里惹出来的祸,还要小辈来周全。我这个做伯父的,当真是臊得没脸!”
“大哥快别这么说,族里也是为四郎好。”
“好?”族长摇头,“旁的不说,单是孙家那个闺女,里里外外惹出多少麻烦。”
提到孙家,杨枞不由皱紧眉头,闭上了嘴。
“四郎体谅他十叔一家,不做计较,做长辈的可不能偏着良心说话。”
“大哥……”
族长抬起手,止住杨枞。
“还是见识少,揣着私心。幸亏这事没成,要是成了,麻烦更大。”
谁家没有亲戚,找不出摽梅之年的姑娘?
同为杨姓,多一层“姻亲”更能拉近关系。日后为儿孙辈谋个出身,寻个差事,也更好开口。
将亲戚家的姑娘说给人做妾,必会被戳脊梁骨。但考虑到儿孙的前途,拼着脸面不要,总要赌上一赌。
族长叹了口气,道:“孙家的事闹出来,未必全是祸事。有了这场风波,知道好坏的都得仔细想想。”
就算不吃教训,有他和族里老人压着,也不敢乱生心思。
杨枞点点头,“大哥想的周到。”
“说到底,是我为保存十弟的颜面,没早点处置,委屈了四郎。”
这次过后,一族之内,再不会有人揣着私心给杨瓒保媒。外人敢打主意,也会被族人举着扫把扫出去。
就此而言,杨瓒也算因祸得福,了却“半桩”心事。
至于拆牌坊,建族学,族长有九分赞成,余下还要询问族中老人意见。
“的确是晦气。”
要是旁的地方,还要多思量。偏在祠堂前,进出都要经过,留着这块牌坊,当真是让人心里膈应。
“这事说明白,老人们多会点头。”族长道。
“再有,办族学是好事,该族里出钱。建在哪,收多少人,都由老人商量。和里长说好,有亲戚邻里寻上门,好说便罢,胡搅蛮缠,自有处说理。”
“大哥,这办学的银两,还是……”
“不必多说。”
打断杨枞的话,族长道:“这不是一家的事,关乎全族,你得听我的。回去同四郎说,他有心,做伯父的很是欣慰。等族学建好,延请有真才实学的儒师,才是紧要。这是都得仰赖他,族人可没那个本事。”
杨枞无奈,只能点头。
“一切都听大哥安排。”
“这就对了。”族长话锋一转,又道,“常日里不见廉娃,就算带着孝,也不能不出门。五岁大的娃子,又没个兄弟,当心拘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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