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来,众举子定住脚步,纷纷转头,想看看杨老爷是哪位。
李、王、程三人先是愣住,旋即现出笑容,连声道:“恭喜杨贤弟!”
杨瓒立在门前,看向报喜的差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成。
倒是书童反应最快,取出两个荷包,暗中扯了扯杨瓒的袖子,提醒道:“四郎,报喜要给赏钱。”
杨家世居宣府,虽不是豪qiáng巨贾,却也是当地望族。
杨四郎今番赶考,除了家中父母兄长打点,更有族人送来的盘缠,数量相当可观。
弘治年间,美洲白银尚未流入,宝钞虽也贬值,却还没成为废纸,白银更是实打实的硬通货,一百两便足够一家五口舒舒服服过上不少时日。
杨瓒手中银票不下三百两,单书童便怀揣十余两现银,百余贯宝钞,可想而知,杨举人,现下该称杨贡士,半点不差钱。
差人飞送喜报,得来的赏钱有多有少。杨瓒有原身的记忆,自然取过一只荷包,不假书童之手,亲自递与差人。
“劳烦足下,请喝几杯水酒。”
差人受宠若惊,忙不迭抱拳行礼。
举人老爷见得多了,如此礼待,实是首例。
差人隶属五城兵马司,面对贩夫走卒,多飞扬跋扈,肆行随意。然面对这些读书人,尤其是chūn闱得中的贡士老爷,实不敢有半点不敬。
这位杨老爷年纪不大,观其言行举止,莫名有几分熟悉。
心头忽闪过一个名字,差人悚然,姿态变得更为恭敬。
杨瓒笑了笑,不以为意,吩咐书童取来赏钱,打点客栈上下,仍与李举人等一同前往贡院看榜。
不为其他,跟上大部队,不搞孤立主义,总是有好处。
事实证明,他做对了。
离开福来楼,先后遇上几波人,都是前往贡院的举人,其中便有高中会元的董王已,及紧随其后的顾九和等人。
众人或坐车,或步行,一路谈笑,澜衫轻动,神采飞扬,行过之处都似有了墨香。
贡院之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长列,维持秩序。亦有官员大户的家人候在一旁,眼神发亮。
榜下捉婿不是虚话,只因眼前都是官兵,自不能如乡试随意。先看准了,回头打听清楚,才好下手。
杨瓒等人到时,恰逢贡院正门大开。
两名青衣官员手持榜单,张贴在墙面之上,当即引来一阵骚动。
“杨贤弟,我等先去看榜。”
虽知榜单不会消失,众人仍显得十分激动,纷纷涌向前,不时有人被踩掉鞋子,扯破衣袖。
杨瓒不想凑热闹,逆着人cháo退后几步。见不远处有小贩担着担子,似在卖炊饼,引得书童目光流连,笑了笑,道:“杨土。”
“四郎?”
“且去买两个炊饼。”
书童脸红,四郎一向不喜吃这个,必是看到自己嘴馋,方才如此。
“四郎,何必làng费银钱,待回了客栈……”
“无需多言,买来便是。”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早该注意到,以杨土的年纪,一个包子如何能够饱腹。
看榜之后,自顾自返回客栈必是不行,定然要呼朋引伴,置办几桌酒席。哪怕为日后考虑,他也不能躲闲。
过了会试,殿试已是板上钉钉。既然没了选择,纵前路曲折,障碍随处可见,也要继续走下去。
彷徨无用,懊恼亦是无用。
当下理应拓展人脉,汲取更多“本土”知识,其后拜访座师,为职业生涯做好规划。官场非他所愿,然寄于“杨瓒”之身,背负一族期望,便容不得他乱来。
有舍有得。
想要在大明活下去,活得更好,终不能一意孤行,必要有所妥协。
众举子冲到榜下,杨瓒却立在人后,好心情的看着书童啃炊饼。如果不是性向问题,他应已有了孩子。算算年纪,大概和杨土差不了许多。
前生能顶着家人压力,也不愿违背心意,更不想带累他人,今生可还能如此?
嘴角笑容渐渐隐去,杨瓒忽又有了抱头冲动。
会试放榜,京城目光齐聚贡院。
当此时,几匹快马飞驰入玄武门,马上骑士皆一身缇衣,为首者头戴忠静冠,腰束金带,手持一枚腰牌,上刻锦衣卫北镇抚司字样。
门旁守军见此腰牌,迅速让开道路。待快马飞驰而过,皆长舒一口。
这队缇骑从北边来,不似逮捕人犯进京,倒似要传送紧急军情。
守城卫卒对视一眼,登时心惊,不由得握紧长矛。
莫非北边又出事了?
第三章 不善
巳时末,聚在榜下的举子陆续散去,贡院前开始恢复往日宁静。
登榜者无不面带喜色,有个别情绪激动的,已是眼含热泪,浑身颤抖,几欲癫狂。未中榜者多面带失落,意气消沉。
同是洒泪而归,前者泪中含笑,后者却满腹心酸,只愿求得一醉。
怀揣志向、年富力qiáng的举子,多能很快振作,返回客栈,收拾起行李还乡,此后发奋苦读,以备三年再考。
有几番不中的举人,已是无心再战,或寄信家人,或寻朝中同乡,设法吏部报上名去,待有空缺时,可得以授官。
举人授官,多是外放,府州罕见,县衙二尹、学官乃为常例。有撞大运或确有实gān才能者,偶尔会得县令官印,然多是偏远地带,例如西南诸地,或极北贫县。
饶是如此,也比空等在家中的同科要好上许多。若在任上表现突出,未必没有晋身京城,位列朝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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