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魏香音/罪化【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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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将这些书信放在明显的地方,于是找了一个木盒收藏,又将木盒放在chuáng下角落里。唯有唐瑞郎写的这第一份书信,被他贴身收藏,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味一番。
旬假闲暇之时,叶佐兰也曾想要前往唐府与瑞郎一聚。然而他才走到胜业坊门口,就远远望见唐府檐角飞扬、丹柱成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味。于是只在门口注视了一会儿,就又怏怏地走开了。
而就在叶佐兰恍然若失的当口上,叶家倒是好事连连。
暌违十年之后,叶锴全终于得到了升迁——正是顶替了太学生陈志先的父亲,成为了新一任的都水使者。
新官上任,登门道贺之人自然是络绎不绝。叶佐兰虽然不在家中,却也听姐姐和母亲提起:这些天来,父亲开始因为家中狭小、器物破旧而感到惴惴不安,总是担心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又过了约莫二十天,叶佐兰突然被父亲告知,要搬家了。
离开颁政坊崇善寺所有的老旧赁宅,跨过象征贫富分野的朱雀大街,搬迁到京城东侧的崇仁坊。依旧紧挨着皇城,却与都水监和国子监更加贴近了。
新宅不再是租赁来的破屋。内外四五进院落,有屋近五十间,桌椅陈设,一应俱全。园中糙木清芬、池畔红鲤悠游,好一派闲qíng逸致。
住了十年的陋室,母亲与姐姐都对这全新的改变欣喜不已,唯有叶佐兰一人觉得蹊跷。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不敢当面与父亲顶撞,便首先偷偷地与姐姐商量。谁知叶月珊却不以为然。
“家中原本就有些积蓄,再加上爹爹如今右迁,俸禄也多了不少。佐兰你既然身在国子监,就以学业为上,不要再担心家中的这些琐事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颇不自然地问了一句:“那位唐家的公子,若是有空……你倒是可以请人家到家里来坐坐。”
“……”
叶佐兰并没有告诉叶月珊,唐瑞郎早就已经离开了国子监。其实,他有好几件事都在瞒着叶月珊,而这还不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
四月底五月初的雨季,打湿了庭院中含苞yù放的月季花。素洁的花骨朵中央,隐约有娇艳的嫩红色,正在慢慢地透出来。
这天的雨后,母亲突然来找叶佐兰,说是有重要的事要找叶月珊谈,但首先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与协助。
叶佐兰心中陡然一沉,隐约猜到了什么端倪。
果不其然,母亲要说的正是叶月珊的婚事。
“你爹他正在考虑,要将月珊许婚给少府少监之子。”
少府少监?!
叶佐兰如遭当头棒喝,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那不正是太学里的那个胖子吗?脑满肠肥、不学无术,甚至还有疑似龙阳之癖……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绝对配不上自家温柔美丽的阿姊!
可是唯有一点——少府少监家中,有得是钱。
而母亲接下来告诉叶佐兰的事,则更加令他瞠目结舌:眼下他们居住的这座新居。原本正是少府少监名下的产业。父亲仅以一成的价格从少监手上买下,这几乎已经属于馈赠的范畴了。
叶佐兰忽然想要苦笑——若是姐姐知道这座宅院与她将来的命运相系,又是否还会安之若素?
耳边,母亲徐徐诉说着联姻的好处。她的语气,平静之中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无奈。显然这些言语,也绝非是她一个人的意思。
叶佐兰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母亲的诉说。
“娘,请恕孩儿无法赞同这个决定——那少府少监之子,与孩儿在同堂念书。他的秉xing恶劣,孩儿再清楚不过。姐姐如若嫁给此人,必然日日垂泪、孤独憔悴。您向来都对我们疼爱有加,又怎么忍心姐姐受苦?”
谁知母亲却摇了摇头:“孤独憔悴,这恐怕原本就是你姐姐的命……”
“此话怎讲?” 叶佐兰大吃一惊。
母亲叹息了一声,终于道出真qíng。
“你姐姐她自幼聪明可爱,这些年来求婚之人更是络绎不绝。然而你爹他一个都不允,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又主动回答道:“因为他曾经想要将月珊送入宫中。”
“入宫?!”
叶佐兰混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冰冷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竟然还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细心培养掌上明珠,再将明珠呈于九五之尊。期待着龙颜大悦,自此一跃为皇亲国戚,富贵荣华……
可是叶月珊今年方才十二岁,而当今圣上已近天命之年!
按照父亲原本的谋划,两年之后,姐姐就会被选入掖庭深宫,再如物品一般由人反复挑拣。
运气好的,委身于一个年岁足以算作父辈的男人身下;而运气不好的,从此幽居深宫,不见天日。
光是稍稍想象,叶佐兰就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我要见父亲!”
他再忍不住心头的愤懑:“我一定要让他……让他打消那些可怕的主意!”

第14章 bào风

不知是幸或不幸,此时此刻,叶锴全并不在家中。
今天虽然是旬假,但在用过午膳之后,他便推说有事,匆匆地赶回了都水监。
按照母亲的说法,这段时间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有几次更是gān脆就在都水监内过夜,第二天早上才返回。
如此看起来,今天回国子监之前,恐怕是没有机会再与他相见了。
然而一想起姐姐的命运,叶佐兰的心又猛地yīn沉下来。
“娘,我今天要住下。”他坚持道:“无论如何,我要等爹爹回来。”
可谁知道,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开禁的街鼓由远及近地传来。叶佐兰悚然睁开双眼,披上外袍往侧门走去。
马厩里依旧少一匹马,这说明父亲果然是彻夜未归。
他捂着脸稍作清醒,然后歪歪扭扭地朝着正堂走去,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继续无言等待。
再过一个时辰太学就该开讲了。无故缺席影响不小,然而眼下,叶佐兰却顾不得这许多。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保护叶月珊。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的坊街逐渐热闹起来,也终于传来了一串疲惫的马蹄声。
大门开启的瞬间,叶佐兰箭矢一般冲了过去,差点与刚下马的父亲撞了满怀。
看清楚来人竟是自己的儿子,叶锴全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关键时刻,叶佐兰竟然语塞:“我是想要……”
“算了!”叶锴全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快扶我进屋休息一会儿。”
这时候,叶佐兰才发现父亲脸色苍白,眼睑下方挂着大大的眼袋,黑肿惊人,看起来的确应该是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也罢,反正人已经回来了,不妨再多等一会儿罢。
叶锴全似乎困倦已极,才走了两步就倚着儿子闭上了眼睛。叶佐兰扶得吃力,索xing将他搀进一旁的厢房,躺到chuáng上,再伸手来脱他的靴袜和衣袍。
父亲的外袍沾着清晨的湿雾,拿在手里cháo湿又沉重。叶佐兰抖了抖衣襟,意外地发现一叠纸笺从内侧的暗囊里掉了出来。
这纸张沾染了cháo气,如此紧叠着恐怕会粘连和晕染。叶佐兰也没有多想,就将纸张展开,想要找个地方晾晒。
然而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偏偏就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唐权”
这不正是瑞郎的父亲,吏部尚书?
叶佐兰看了一眼沉睡不醒的父亲,随后偷偷摸摸地将纸笺重新折起,藏进自己怀中,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厢房。
纸笺里究竟写着什么东西?
他一路返回到自己的屋子,又将门反锁了,这才重新将纸笺展开。
不看则已,这一看,叶佐兰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这张纸笺,既不是书信,也不是诗文,而是一张布满了涂改与批注的奏章糙稿。
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份,关于弹劾吏部尚书唐权的联名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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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官员,而且还是朝中要员,自然必须要有充分的理由。而唐权被弹劾的理由,则与前些日子端王妃唐曼香之死,有着直接的关系。
端王赵晴时年仅十九岁,年少康健,因此并无修建墓园之规划;王妃过世之后,灵柩便只能暂厝于他处,等待墓xué修建完成再行落葬。
亲王的墓园,虽然比不上天子陵寝,但也必须达到一定的规制。按照大宁朝的律例,亲王墓园一律由朝廷临时派任的丧葬使监督修造。端王墓的丧葬使是礼部侍郎裴成,曾经的唐权门生,办起事来自然处处得到唐权的授意。
眼下正值四月,chūn夏之jiāo,气候多雨而湿热。虽然王妃的灵柩安置在深山寺庙中,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因此,必须加快修建墓园的速度。
裴成的心中很清楚——若是想要缩短工期,又保证墓园的恢弘堂皇,让王爷与恩师满意,就必须招募更多的人力。
然而比他更早一步,灵州城里的劳力都被征调去参与另一项重大的建设——开凿运河。这是一项由都水监主导的,持续时间极长的水利工程。
想要等到运河修凿完成再调人显然是来不及的。裴成竟自作主张,从运河的民夫中抽走了数百人,投入到端王墓的修建中。
如此举动,自然传到了京城,入了新任都水使者——也就是叶锴全的耳朵里。作为都水监的最高长官,叶锴全因此而弹劾唐权和裴成,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叶佐兰眼前的这张糙稿之上,还有三个人的署名,与叶锴全同样出现在了弹劾者的位置上。
「工部侍郎杨荣如
户部侍郎丁郁成
御史中丞傅正怀」
这其中,叶佐兰只认得傅正怀一人。然而所有这些人名前面的头衔他都熟悉,随便一个都要比父亲的都水使者高出很多。
叶佐兰忽然有了一个感觉——父亲之所以会敢于向裴成,甚至唐权挑战,多半也是因为这些官阶更高的人在背后怂恿壮胆。
可是……父亲要弹劾的人是唐权。他不仅是吏部尚书,更重要的,他还是唐瑞郎的父亲啊!
太学的课程中,也包含了朝堂律例的详细讲述。因此叶佐兰非常清楚:大宁朝自兴国以来,就十分重视以御史台为核心的弹劾制度。即便当朝皇帝天xing柔和,但只要弹劾内容属实,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会得到惩罚。
叶佐兰并不清楚眼下这种qíng形,唐权究竟会得到何种惩罚。然而他却明白,一旦弹劾开始,唐瑞郎立刻就会知道个中真相。
到那个时候,唐瑞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大义凛然地站在礼法这一边,维系与自己的这段“友qíng”;还是被亲qíng和悲伤所蒙蔽,愤而断绝与自己的联系?
叶佐兰内心纠结,紧接着又想起与唐瑞郎的“端阳之约”,就愈发地心乱如麻了。
应不应该劝说父亲,阻止这次弹劾行为?可是单就义理而言,父亲他们要做的事或许并没有错。
没有“错”,那是不是就一定是“对”?
百般纠结之中,叶佐兰再度捧起纸笺细细阅读。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头猛地响起了一串气急败坏的脚步声。
难不成,是父亲醒过来了?!
叶佐兰吓得差点儿灵魂出窍。他原地转了一个圈,没找到什么能藏东西的妥当之处,qíng急之下就将纸笺揣进了怀中。
“佐兰!”
沉重的命令声出现在房间外头:“快把门打开!”
叶佐兰匆匆捋平衣褶,故作镇定地答应一声,走过去抬起了门栓。
叶锴全两三步冲进屋来,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有没有拿我的信?!”
叶佐兰自然不敢承认,把头摇得好像拨làng鼓一般。
叶锴全恶狠狠地看了叶佐兰一眼,转身开始在屋子四处翻找起来。直到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才确定那份要命的纸笺并没有被藏在屋子里。
对于叶锴全而言,这就意味着另一个更加糟糕的可能。
“难道说……掉在街上了……”
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叶锴全的眼睛充血红肿。刚才叶佐兰帮他脱掉了帽子,因此头发也歪斜披散着,半遮住huáng土一般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重新扭过头来看着叶佐兰,目光已经冷了下来。但这种冷,并却不是冷静,而是灰烬一般的绝望。
父亲这一连串的异言异行显然惊吓到了叶佐兰,他一阵接着一阵地打着寒噤,然而藏在他胸口的那封信笺却烫得吓人。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无意间碰倒了长案上的花瓶。
瓷器碎裂的脆响,似乎向叶锴全提点了社么。
“说……是不是藏在你这里?!”
“我……”
这一次,叶佐兰没有辩解或者否认的机会。他只来得及挪了一步,就被父亲抓住了胳膊,一把按倒在长案上。
衣襟被粗bào地扯开了,一叠泛着淡淡青绿色的jīng致信笺,首先从叶佐兰的怀中掉出来。
但那并不是弹劾的信笺……

第15章 chūn碎

碧云chūn树好颜色,红染桃花艳芳泽。
唐瑞郎所用的碧云chūn树笺,底是汝瓷一般的青色,上头淡淡地扫着两三枝垂柳,柳叶尚且柔嫩,还长着若隐若现的茸絮。
一张碧云chūn树笺,价值白米三斗,无数文人骚客趋之若鹜。
然而此刻,如此一叠好纸,却硬生生地皱在了叶锴全的掌中。
“爹……你的信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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