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魏香音/罪化【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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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上好像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疼得冷汗直冒。在种种折磨的边缘,叶佐兰终于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忠伯和月珊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扶住。然而叶佐兰还是没有抗住这一连串的打击,眼前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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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佐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端阳之期,雀花池畔芳糙萋萋,垂柳依依,熏风送暖,荷花吐露着清香。
池边有个亲水的破旧凉亭,腐朽的楣子与檐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下来。
然而,亭中却有人。
唐瑞郎依旧是那天来探病时的华贵装束,依旧是阳光一般和煦的笑容。
叶佐兰仿佛受到蛊惑,朝着唐瑞郎走去。两个人相视相拥,而后越靠越近,柔qíng缱绻……
却在此时,天边忽然响起一道闷雷!
叶佐兰悚然一惊,却见唐瑞郎变成一个青面獠牙的怒相妖魔,伸出利爪将他推下池塘!
池水冰凉,深不见底。
叶佐兰“哇”地一声,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来。
周围一片昏黑,显然已经入夜。屋外的远天,隐隐约约地有真实的雷声传过来。
快要下雨了。
叶佐兰喘息甫定,这才觉得肚腹空空,饿得难受。他想了一想,点起油灯,趁着雨前摸去厨房找点吃食。
厨房在后院的西北边,比叶佐兰居住的倒座房还要大一些。居中两口大灶,可以同时烹饪二十余人的吃食。平日里叶佐兰也曾见过瓦儿在厨房里忙碌,那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举着与他胳膊差不多粗细的木铲,模样滑稽却又辛酸。
忠伯在灶台上的竹笼下面留了一份饭菜。叶佐兰蹲在地上,láng吞虎咽地吃着,待有了大约四五分饱,这才开始留心周遭环境。
雷还在打着,风也一阵紧过一阵,但是雨还没有落下来。
唯一被风带过来的,只有一阵哭声。
这并不是叶佐兰第一次在院子里听见哭声,他也记得忠伯的嘱咐不去探究。然而这次的声音,似乎也是一个少年。
难不成,是从人市里逃出来的?
想起那日在人市里的所见所闻,叶佐兰动了恻隐之心。他循声推门而出,很快就发现声音竟然是从东面那间神秘的木门里头传出来的。
叶佐兰依稀知道那木门里面也是一座庭院,里面住着一些人,偶尔也会传出说话声、叹息声,甚至偶尔还有笛声和痴痴的笑声。而瓦儿每天费劲煮着的那些粥饭和jī蛋,也正是用来喂养这群人的。
“是谁在哭?”叶佐兰轻轻地敲了敲门。
木门里头的哭声停了下来,过会儿才有个细小的声音回答道:“我是柳儿,你又是谁?”
叶佐兰自报了姓名,又问柳儿为何哭泣。
“柳儿疼。柳儿好疼……”那小声音哭泣道。
叶佐兰追问他哪里疼,然而柳儿却又支吾着不回答了。
叶佐兰只当他是有戒心,于是又道:“我不是官差,也不是外头那些人贩子。你是躲在这里避难的吗?”
柳儿想了想,答道:“我家乡饥荒,走投无路,原本打算京城里头来投亲靠友……”
这倒是与忠伯之前对那两个人贩子说的话一模一样,叶佐兰没多想,又问他:“你一直都躲在这里面,躲了多久?”
“我在养病。”柳儿回答道:“得要伤好了,才能从这里出去。”
养病?难不成是那种“外感热病”,发作起来能够由人传人,因此才会需要关在这扇门后的院子里。
想到这里,叶佐兰不免有些紧张。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勉qiáng问道:“等你病好了呢?”
柳儿想了想,声音有点飘忽:“那就该应该往北边去了吧。”
北边?
这倒是让叶佐兰想起了前几天那两个人贩子的话来。
“往北面去的门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正想要开口询问,却听见西边那头传来“吱呀”地一声——原来是瓦儿出来起夜了。
柳儿顿时就没了声息。叶佐兰生怕被瓦儿发现难以解释,便躲到了石榴树后,又找了个机会重新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此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醒早,叶佐兰才刚睁开眼睛,还在chuáng上躺着,叶月珊就端着粥菜走了进来,脸色明显有点不好看。
叶佐兰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夜雷雨过后,她也曾经去过院子里,却发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我看见墙头上……有一个人头!”
墙上有人头,而且只是一闪而过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鬼怪的可能xing并不大,最可能的还是有人趴在墙头上,朝院子里面张望。
他在看什么?!
经历如此变故之后,叶佐兰无法做出任何乐观的猜测。
然而,即便是在他最糟糕的猜测中,也未曾想过,事qíng竟会变成那般田地……

第21章 母夜叉

日复一日,终于捱到了陆鹰儿与陆夫人归来的时候。
这天一大早,忠伯就跟着瓦儿出门去买菜,说是既然要拜托陆鹰儿“暗度陈仓”,那至少也得为夫妻二人做一桌像模像样的洗尘宴。
等他们走后,叶佐兰忽然问叶月珊:“我们真的要去舅舅那里?”
叶月珊苦笑道:“要走还是要留,如今我们的决定可不能算数。更别说爹娘如今身在大牢,我们继续留在京城,不仅于事无补,还徒让他们牵肠挂肚。”
这一番话,叶佐兰倒也点头赞同。然而他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里的隐忧。
“可是,一旦离开诏京,我所学到的知识,我曾经为之努力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叶月珊试图安抚他:“自古华山一条路,如今仕途已是无望,你还能如何?不如回到柳泉城,你可以吟风弄月,做个自在快活的散仙;或是开一间书院,让你的门生继承你的志向……”
“不,我不要什么门生。我想要的是,想要的是……”
叶佐兰刚说到这里,却听见门口传来了长短不一的五下敲门声。
为了保护叶家姐弟,平日里大门总是紧闭的。每当瓦儿和忠伯从外面归来,都会以这种特殊的节奏敲击门板,也算是验明正身。
此刻,叶佐兰听见敲门声,又有男声隐约唤着自己的小名,他便以为是忠伯回来,立刻跑去前院开门。
可谁知道,门口站着的两个人,竟是那天在南市见到过的人贩子!
糟糕了。
叶佐兰心知不妙,再想关门却已经是迟了。两个牛高马大的人贩子已经蛮闯进来,还有一个瘦猴似的瘪三留在门口把风。
其中一个贩子盯着叶佐兰的脸“啧啧”了两声:“爷爷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这个小娃娃洗gān净了,果然更加细皮嫩ròu,惹人怜爱。”
说着,又要开始动手动脚。
叶佐兰躲开他的侵犯,大声道:“我们是陆家的亲戚,你们如此不请自来、登堂入室,难道不怕主人家怪罪!?”
人贩子却嗤笑:“这进门的都是陆家的亲戚,就好像南市的笼子里头关着的也都是我的姐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都是出来做买卖的,谁还真的在乎少了你们这两个小娃娃?爷爷做得本来就是进屋抢人的生意,今儿个大不了与那陆鹰儿来个分成,他说不定还会谢我省了他的米饭灯油钱!”
叶佐兰见他一副泼皮无赖的架势,qíng知自己绝对打不过这两人,于是转身要逃。
“诶诶,哪里跑?!”
另一个人贩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叶佐兰的胳膊。
“你瞧瞧你这身细皮嫩ròu的,怎么可能是逃荒来的野娃娃?听说这京城里头前阵子抄了一个大官,他们家的两个娃娃逃了出来……这说得该不会就是你们两个吧?”
叶佐兰浑身一僵,然而那两个人贩子早就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别抵赖了,这几天你们两个的一举一动,我们全都叫人盯着哩!快点,要么乖乖地跟着我们走,否则就绑你到官府里头去领赏金!”
“……做梦!”
叶佐兰当然两个都不愿意选,拼了命地挣扎扭动着。然而双拳毕竟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介少年。慢慢地就开始体力不支。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外头放哨的那个瘦猴儿忽然大叫起来:“老头来了,老头回来了!”
忠伯和瓦儿的手上都提着满当当的ròu和菜,当即在门口把东西一丢,抄起竹竿就气势汹汹地冲进门来,大喝一声:“谁敢在陆家撒野?!”
那两个人贩子见他一个外qiáng中gān的老头,并没有打算认真对付。然而疏忽之间,抓在怀里的叶佐兰却突然张口就咬!
被咬的那个人贩子连声痛呼,下意识地松了手劲。叶佐兰赶紧逃脱,耳边同时传来忠伯的高喊:“跑、跑!到里头去!”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瓦儿一把拽住,硬拖着往北跑去。
两个人跑进了内院,与躲在里头的叶月珊一起将院门拴住,然后趴在漏窗上朝外面窥探。
叶佐兰着急道:“那忠伯怎么办?!”
“他们要抓的不是他。”
还是瓦儿见过世面,沉着道:“主母他们快要回来了,老伯只要拖延点时间就行……”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一阵摧枯拉朽的声音,乱得让人心惊。
两个人贩子正在对忠伯威bī利诱,依旧拿出朝廷通缉来作为要挟。可是忠伯软硬不吃,最后门口把风的瘦猴儿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大哥,别和他废话!把这老头捆了,我们进去抓人!”
人贩子叫了一声“好”,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拳脚声,夹杂着忠伯的叫骂和怒吼。
叶佐兰躲在后院里心如刀绞,只恨自己没有一身武艺,不能将那两个人贩子千刀万剐!
不多一会儿时候,前院已经没有了声息。三个少年男女还在漏窗前张望,却见两个人贩子绕过堂屋,狞笑着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前后院之间虽然隔着一堵游墙,然而墙壁低矮,根本不至于构成防御。只见其中一个人贩子向后倒退两步,一个冲刺蹬踏,转眼间双手就已经扒上了墙顶。
叶月珊吓得“呀”地叫出声来,叶佐兰急忙拉着她往后退。而瓦儿则跑进了主人的房间,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huáng铜钥匙。
“快点跟我来!”他竟然用这把钥匙打开了东面那扇镶着huáng金铺首的木门!
这木门里头,不是锁着身染疫病之人吗?叶佐兰打了一个激灵。然而那两个人贩子已经爬上游墙,眼看着就要扑过来!
无计可施之下,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跟着瓦儿跑了进去。
木门后头原来也是一座庭院。正中央一进敞着门的堂屋,也竖着顶天立地的神龛。神龛里供奉着的,却不再是什么神医华佗,而是一位峨冠博带,面白无须的文雅男子。
神龛前头立着神君牌位,叶佐兰却无心细看。
几乎就在瓦儿cha好门栓的那一瞬间,两个人贩子也冲到了门前,其中一人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木门上。
叶月珊吓得抱紧了叶佐兰,瓦儿则抄起一把笤帚做好随时迎战的架势。
踹门的声音没有继续。他们却听见门外头另一个人贩子接连啐了几口唾沫。
“真他妈的晦气晚了一步!我说大哥这门可踹不得!瞧见这两个铺首没有,门里头就算是内侍省的地盘!和那帮子断子绝孙的东西可斗不得。我看我们还是走罢!”
踢门的人贩子正要回应,只听前院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嚎叫!
嚎叫声尖利却又异常洪亮,这一叫唤,整座里坊的人八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紧接着,又有嘈杂的脚步声响,闹哄哄地朝着后院而来。
人贩子当下一惊:“糟糕,一定是这家的母夜叉回来了!”二人便手忙脚乱地翻过后墙往外头逃去。
“是主母回来了!”瓦儿急忙将门打开,领着姐弟二人往前院跑。
只见一片láng藉的前院里头忽然多出了一二十号人,俱是面huáng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子。其中有个特别矮小、年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正用手轻轻抚拍着一名绿衣女子的后背。
要说这女子,也真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浑圆的胳膊、浑圆的身材,就连脊背上都有ròu鼓鼓囊囊地绷着衣裳。光是站在她身边,就觉得有一股热气扑来,令人紧张。
此时此刻,这名令叶佐兰紧张的女子,正将忠伯打横抱在怀中,一声比一声叫得惨烈。
叶佐兰立刻明白了,这就是忠伯的女儿,刀子手陆鹰儿的夫人,母夜叉朱珠儿。

第22章 宝

忠伯被那两个人贩子伤得很重。
南市唯一的郎中来看过,却说他年岁已大、无药可医。朱珠儿大怒,命人将郎中打出门去,又从北边快马绑了一个过来,拿着弯刀抵在人家脖子上要他开药。
新郎中也真是无奈,内外伤的药方各开一堆,末了又忍不住多说一句:“死生之事,全看造化”,险些又讨一顿臭骂。
至于叶佐兰与叶月珊之事,朱珠儿多少也知道一些,因此并未刁难,只让瓦儿顾好他们一日三餐,再不与他们多话。
姐弟二人自知连累了忠伯,这几天也闭口不提出城之事,日日帮着煎药端汤,忙进忙出。
只可惜人生无奈,三天之后,忠伯还是撒手人寰了。
陆鹰儿命人从东边的那进别院里抬出了一口棺材,将忠伯的遗体装殓进去,又在院子里搭了一个简朴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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