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兰,虽然这些年来,你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依我看,你还没有坚qiáng到能够独自做出这种选择。”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吗……”陆幽最终无奈一笑:“给我一些时间来思考一下这些事,还有,我会告诉瑞郎知道,这样可以吗?”
叶月珊点头:“只要你信得过他。他是康王妻弟,唐家必然也将会站在我们这边。”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感慨起来。
“真是难以想象……当年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唐家,如今却要与之并肩协行。佐兰,你说我们两个人这样做,是不是数典忘祖了呢?”
陆幽安静了片刻,方才平淡地回答她:“看过海上的恶涛,才知道涟漪的渺小。姐姐,报仇也并非只有除之后快这一种选择。叶家已经不复存在,而你我现在的家,是这一整个大宁朝。我们不如先看顾好现在,再提过去和未来。”
言罢,他便也不再多话,匆匆离开了临霜殿。
这一夜,他反复回味着与叶月珊的那番对谈,心中五味杂陈,转转反侧了几回,窗外不觉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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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陆幽难得主动将唐瑞郎约到药园见面。两人屏退左右,躲进书房,陆幽便将昨天叶月珊所说的话转述给唐瑞郎听。
与陆幽的举棋不定截然相反,唐瑞郎刚听完就将大腿一拍,做出了决定。
“这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就是反了他赵昀,又能怎么样?”
陆幽瞪着他:“你能装作想过之后再做回答吗?”
“想过,我当然早就仔仔细细地想过了。”
唐瑞郎让他稍安勿躁:“你姐姐说过的话,我也不再多嘴重复了。现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就算我们置身事外,你真以为赵昀能够顺利即位?”
他这一启发,陆幽顿时醒悟道:“你是说,萧家那边?”
“正是。”
唐瑞郎随手从腰间接下钱袋,要为陆幽仔细说明。
“chūn蒐围猎太子遇袭,平康坊夜宴萧家大公子被杀——这都不是寻常的龃龉。太子登基,萧家势必大难临头,他们当然会拼命地想办法阻挠。这些日子以来,诏京城里的各种流言蜚语。甚至还有夹城里头,从天而降的禁军尸体,恐怕都与萧家脱不了gān系。”
说到这里,他便取出几块碎银,丢进桌上的笔洗里。
笔洗里原本就盛了水,如此一来,水位更是上升不少。
唐瑞郎又道:“再说萧皇后——虽然赵昀已是她的独子,但是母子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假若有朝一日,赵阳的死因传进萧后耳中,再加上萧家被打压的事实,很难说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太子也不会去折腾她。”陆幽提出异议:“她若是足够聪明理智,应该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聪明理智,也禁不住身边的人煽风点火啊。”
说着,唐瑞郎又往笔洗里投入一小块碎银,“咱们折衷一下,意思意思。”
只听当啷一声,水位又高了一点。
陆幽问他:“接下来说谁?”
“接下来再说说我的那个好姐夫……呃,现在看起来他也是你的姐夫了。”
唐瑞郎冲着陆幽尴尬一笑:“赵暻这个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陆幽十分赞同这一点:“记得当年我第一次代替赵阳出席she礼,就被他给识破,顺便还戏弄了我一把。”
“他是不是还轻薄过你?!”不提则以,一提这茬,唐瑞郎的眼睛顿时yīn沉下来。
“他当时只是为了试探虚实。”陆幽试着说服他,同时也说服自己:“别扯开了,继续说正经事。”
唐瑞郎却不肯,反而缠着陆幽,硬生生地在他唇上讨走一个吻,这才觉得满意。
“赵暻乃是惠明帝庶子,如果赵阳和赵昀不失格,他是断然没有资格即位的。然而此人狡黠圆滑,先是讨得我姐姐曼华为妻,拉拢与我家的关系。后又暗中勾结巫医,也不知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依我看啊,这阵子他做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
陆幽沉吟道:“内侍省的探子有消息来报,说最近赵暻与萧家走得很近。”
“他肯定是在争取萧家的支持。”
受他启发,唐瑞郎也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还记不记得那个太仆寺少卿江启光?”
“记得。太子派他去祸害赵阳,现如今更是东宫的座上宾。怎么了?”
“但这恐怕还不是他的真面目。”
唐瑞郎有些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我爹最近一直在让人调查这个人,你猜怎么着?当年栽培江启光的那个县官,曾经是赵暻外公的门生。”
第136章 螂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
江启光竟然是赵暻的人?!
陆幽万万没有料到这一点,然而仔细寻思,却又有那么一些合qíng合理之处。
从表面上看,江启光帮助赵昀除掉了赵阳,赵昀自然对他深信不疑。然而赵昀这段时间以来的言行举止,比从前更加桀骜激进,恐怕正是受到了江启光的蛊惑。
从前是赵阳对赵昀,而今则是赵昀对萧家——赵暻正在故技重施,想要将所有妨碍他的人全都消灭掉,而自己则坐享胜利果实。
正所谓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想到这里,陆幽好一阵不寒而栗。
论心计与智慧,赵昀恐怕远远不是赵暻的对手。可若是换了赵暻做皇帝,事qíng果真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他正寻思着,唐瑞郎又掏出了几块碎银丢进了笔洗之中。只见水波摇晃,几乎已经满溢出来。
“现在,我们再说说内侍省和你长秋公的态度。”
“这个不需要你来说。”
陆幽打断他:“内侍省的事,我肯定比你更清楚。”
唐瑞郎却不同意:“别的事肯定是你在行,不过这件事,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事?”
“你刚入宫的那一年,戚云初已经与赵暻达成过某种协议。原则上,内侍省是不会站出来反对赵暻的。”
“居然还有这种协定?!”
陆幽的确是头一回听说,惊诧之余仔细寻思,突然又仿佛明白了。
当年的清明寒食,自己在she礼上被赵暻识破真身,戚云初曾经去找过赵暻,最终让赵暻守口如瓶。恐怕二人就是在那时定下了协议。而戚云初之所以不主动提起,恐怕也是不让当时的自己紧张为难。
真没想到,今日纠结之事其实早在当年就已被注定了。看起来,行走在这大宁朝的至高处,也可当得起“步步惊心”这四个字了。
不待唐瑞郎动作,陆幽已经随手抓起一枚印章,投入笔洗。只见水面摇晃,瞬时满溢而出,而章上残留的朱砂化作一道殷红的血线,随波起伏。
陆幽感慨道:“谋朝篡位,逆天而为……等我们百年之后,也不知道会被史官如何编派抹黑。”
“凡事不要总往坏的方面去想。”
唐瑞郎倒是比他更加乐观许多:“正所谓窃钩者诛而窃国者侯。是正是邪,一切皆由qiáng者来划定。至少从目前来看,赵暻的确要比赵昀更适合当这个大宁朝的天子。不过嘛——”
说到这里,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跟我的小叔叔比起来,他们可就都差得远了!”
陆幽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提起安乐王了。”
唐瑞郎故弄玄虚地冲着陆幽挤眉弄眼,示意他附耳过来悄声道:“如果我要告诉你,安乐王爷赵南星,他并没有死呢?”
“没死?”陆幽的反应竟然十分的平淡,“他既然还活着,那现在又在何处?”
唐瑞郎一脸失望:“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
“不是知道,而是有一种感觉。”
陆幽纠正道:“上次我去天吴宫时,曾经去过安乐王的坟冢,那上面一个字都没写。当时我问秋公为什么立一块无字碑。他说有两个理由,却只告诉了我其中一个。我猜想那第二个理由,就是真正的赵南星并没有死。”
说到这里,他又反问唐瑞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戚云初告诉我的。当初他从云梦沼的泥潭里找回一具身穿赵南星铠甲的腐败尸体,为它更衣入殓的时候,发现尸身上有些地方与赵南星本人并不相符……咳,以他们亲近的关系,有很多事是外人都不知道的。”
陆幽忽略掉唐瑞郎眼神里的揶揄,若有所思道:“所以戚云初一直都明白赵南星没有死。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如果发动更多人一起寻找,说不定早就把人给找回来了。”
“因为说出来反而更麻烦啊。”
唐瑞郎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安乐王失踪在云梦沼,那里不仅有匪盗,更与鬼戎接壤。若是让人知道大宁朝的王爷流落在外,恐怕更加危险。更何况……”
他说到这里,又凑得离唐瑞郎更近了一些。
“还记得吗……上次我去紫桐院找你认错的时候,曾经还保留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陆幽也不躲闪,反而垂下眼帘来看着他的嘴唇:“记得,你这是要告诉我了?”
“告诉,当然要告诉!不过,在这之前,可不可以让我先提一个要求。”
说到这里,唐瑞郎也不管陆幽答应不答应,主动凑上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陆幽顿时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这档子乌七八糟的事儿?!”
“食色xing也,人之所yù,怎么就乌七八糟的了?”
唐瑞郎装作委屈:“你看你姐,都快要升格当娘亲了,咱们这都八字还没一撇呢,是不是也该抓紧抓紧了?”
陆幽依旧嗤他:“抓紧什么,有什么好抓紧的?难道说你也想赶着当爹不成?”
唐瑞郎却理直气壮道:“你要真能生,我就真敢当爹……我的好佐兰,你若是个姑娘家,我早就已经把你娶过门儿了。”
知道他最擅长诡辩,陆幽不再抬杠,主动伸手轻轻捧住唐瑞郎的脸颊。
“再等等吧,等到太子的事qíng尘埃落定。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我都愿意陪你……现在先说正经事,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不——哎唷!”
唐瑞郎还想耍花招,然而嘴里才刚吐出两个字,顿时被陆幽狠狠揪住了耳朵。
“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你先放手、放手……”
唐瑞郎嘶哑咧嘴地讨饶,又一连后退两步坐回到椅子上,这才收起了嬉皮笑脸,换上稍稍严肃认真的表qíng。
“不过说真的,这件事实在非常非常的重要和隐秘。我只敢说给你一个人听,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连你的姐姐都绝不能知道。”
陆幽自然点头答应了,又催促他快讲。
唐瑞郎不敢再卖关子,就直截了当道:“戚云初不敢声张安乐王未死的消息,还有一个原因——安乐王其实并不是惠明帝的弟弟,而是他的儿子。”
“什么?!”
陆幽这下子总算是意外了:“你是说安乐王与皇上不是兄弟而是父子?唐太妃与皇上有私?!”
唐瑞郎点头:“或许正是因为内心有愧,所以先皇驾崩之后,唐太妃就选择出家为尼。而皇上才会迫不及待地,要将安乐王接回紫宸宫内居住。”
陆幽好好地消化了一阵这番话,紧接着追问:“那萧皇后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清楚。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她对待安乐王的态度向来颇具敌意,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那安乐王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唐太妃临终之前,将安乐王叫到寺里,告知了所有的事。直到那时,安乐王才知道自己与东君竟是兄弟,而论资排辈,他继承大统的资格更在赵暻和赵晴之前。”
“继承大统,论资排辈?”陆幽一下子就听出了唐瑞郎的弦外之音,“难不成,你们还想着要把安乐王找回来,来当大宁朝的皇帝?”
“这样不好吗?”
唐瑞郎的目光因为认真而隐隐发亮,“比起赵昀和赵暻,安乐王更聪慧谦和,更勇敢仁慈。只要给予一个恰当的助力,他必然将会成为更优秀的君主。”
“但在此之前,势必会有一场混乱。甚至是流血和死亡。”陆幽犹豫道,“就算新君即位,或许也会得不偿失。”
唐瑞郎慨然道:“一场混乱也许在所难免,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大宁朝承平日久,今上庸碌无为,早就已经在默默地消耗着祖宗的基业。眼下朝中赃贿láng籍,边疆风雨不测,百姓民心不壹……所有这些,迟早都是要出大乱子的。无论赵暻还是赵昀登基,都未必能够力挽狂澜,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大宁朝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能造就一代中兴之主。”
唐瑞郎说得这些,陆幽自然也都清楚明白,可真正抉择起来又谈何容易?
他只觉得头昏脑涨,抬手阻止唐瑞郎继续说下去。歇了一歇才又反问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莫非你们已经找回了安乐王?”
“这个……倒是还没有。”唐瑞郎十分遗憾,“虽然戚云初一直派人在外面找,可是天下之大,想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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