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芜姜_玉胡芦【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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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问什么?直说。”萧孑着一袭苍色刺藤纹圆领袍,墨发用青玉绾束,倚在茶座上了无心绪地捻着剑鞘。从浩瀚大漠归来的他洗去仆仆风尘,此刻一身隽贵惹人贪看,奈何凤眸微觑,语气亦冷冷淡淡。
姑娘怔了一怔,只觉得那眼神看过来似帝王般威冷,叫人莫敢直视。然而这惧却又催生出qíng-爱,又怕他、又渴望得他的征服。便大着胆子又问道:“那将军除了杀人还有什么其他喜好?……我是说,今后一起……不好总是闻见血腥,也须得些琴棋书画的qíng调。”
“除了杀人便是放血。还有别的问题嚒?没有你可以走了。”一群矫揉捏拧的女人,叫人毫无jiāo谈的兴趣,萧孑不耐地敛回眼神。
怎生心中总是塞满那个小妞的模样,想起她站在羊群中不肯走:“诶,项子肃,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我们快上马吧,再晚阿耶阿娘要担心了。”
天下的女人没有敢跟他,一边贪慕着他的英姿,一边又对他战兢畏恐。倒是她,傻了吧唧地黏上来,喜欢时缠得你没处是空闲,惹怒了便抽鞭子使坏脾气。早先觉得恼人得不行,这会儿却想把她抓进怀里揉揉啃啃,当着这些女人的面把她没章没法地宠到腻。
命张嵇去找她,这许多天过去也不见来消息,不知道此刻人正在甚么地方。狗皇帝虽给他晋了两阶,却只是赏了个空头将军的名好,看起来并不打算再放他回边关。但没bī到那份上,他其实并不打算反他,希望不要把他bī得太过。
“呜呜呜……”又换了一位姑娘,一路被家仆哄着拖着走上来。身子还没在凳子上坐下,声音已经呜咽开:“为什么不是姐姐偏偏是我?你们就欺负我这个没有倚伴的庶女嚒?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嫁给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眼睛不看人,只是五指扭拧着手帕。
萧孑蓦地想起芜姜抵在他胸前,眼睛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的小模样。心里浮躁起来,便将茶盏一掷,从回廊上绕过姑娘们走了。
细雪初停,公爵府上戒食正在与萧老爹嘀嘀咕咕,看见师哥沉着一张脸大步将将走进,赶紧把嘴一闭,不说了。
萧老爹正听得不过意,急着催问道:“还没完呢,劫持了个小妞然后怎么样?”回头看见儿子回来,便颠着老腰走过去:“相得怎么样?可有哪家姑娘顺你的意?”
萧孑不应,冷漠地擦过他身旁往里走。
个死guī儿子,打小就这么一张臭脸,和谁都不亲。气得萧老爹撵着他的步子大骂:“就不会扯嘴皮子笑笑?这都相了几十个,回回把人姑娘冷哭!全京城能找的都给你找了出来,存心叫你爹我断子绝孙么!”
戒食跟在背后吭哧:“我师哥他心里有人,他只对那小妞一人笑,剩下的他谁也看不上。”
萧孑yīn凉地瞪去一眼,低头看见老爹鬓角的白发,便扯扯嘴角道:“等我三两个月,开chūn给你带回来一个便是。若不然你自己看上哪个,随便把哪个拉回来。”
萧韩被儿子这猛一回身,差点踉跄撞倒。但萧韩才不信这guī儿子的鬼话,今次皇上封了他个镇军大将军,却只言不说放他回边关,必然是对他心存防患。看这小子整天闷不吭声的,也不知道内里在打着什么主意,从小心思让人摸不透。就怕在谋算着把那狗皇帝杀了好篡位。
萧家多少年忠烈的牌子可不能砸在他手上,气得拿起扫帚就要掸萧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等,等你带回来老子早就进棺材了!我但凡还剩一个儿子没被你克死,也不守着你这个小阎王续香火!我告诉你,今次这亲,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明天是最后一天,怎样你也得给我挑一个媳妇带回来!”
萧孑木木然挺拔着英躯,只是任由着老头子打,反正乎无关痛痒,小时候就没少挨。
正自闹腾着,看见一名信差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踅进,双手打了个拱,递上来一只包裹:“将军,从边塞寄回来的要件。”
戒食眼睛一亮,努着嘴对萧老爹道:“喏,必是那姑娘来催债的!”
萧韩闻言忙不迭地抢在怀里,但见里头一袭明艳簇新的新娘服,还有两件姑娘的小衫子和小裤。
他儿子打小还没受过小妞送东西呢。名声实在是太恶,小时候其余王公世族家的小子都有女孩儿送小礼,但见自个儿子难得十四岁回京城述趟职,立在一群小白脸少年中不晓得多少英姿勃发,一个个姑娘见了他却都跟见了阎王。天晓得当爹的看在眼里有多心疼,暗地里托人做了封假qíng书送过去。那guī儿子竟看都不看一眼就甩去了树梢,一双凤眸冷冰冰地扫过来:“化了多少银子?”
把个当爹的窘迫得不行。想他一出生就没娘没姐疼,背过身不知拭过几回眼角。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啊!那扫帚吧嗒一声落在地上,一边抖衣裳一边拷问萧孑,问哪家闺女不走心,几时竟然被他小子套去了心?
萧孑下压着嘴角不应……可恶,要寄甚么回来不行,偏寄那套新娘服。是在提醒他嚒?也不晓得后来拓烈有没有与她解释清楚,而派张嵇去救她是否打消她心中怒气。
但他心里知她好骗好哄,那般爱缠自己,又哪儿能真正离得了他?便懒得回老头子话,反正早晚把人给他带回来jiāo差就行,便用剑梢把包裹提拉过来。
窸窣——
布fèng里忽掉出来一纸信函,弯腰拾起。但见寥寥数行字,怎生却看得他一下子眉头蹙起。
那信上说,当夜弟兄们兵分几路追踪,匈奴莽匪却多数已中毒身亡,胡虏亦四分五散不知去向。只找到两件小衣裳,但不见了姑娘的踪迹。信末又附叹息,道命运之事也无奈,嫂夫人那般稚嫩年纪便遭此不堪变故,怕是已无颜再回来见将军,更不知是否在逃亡过程中又与谁人患难姻缘。现一并把新娘服寄回来,嘱将军不要太过伤怀,天若眷顾,有缘总会再见之意。
话说得这般含蓄,张嵇那个莽夫可不识字,必然是叫人代笔。然而甚么叫小夫人遭此不堪变故,甚么叫怕无颜再见将军?
萧孑撩开包裹里的小衣裳,但见那裙裾下果然几点淡淡殷红,衣领后还有血迹。耳畔掠过当日戒食所言——“看见她脖子上戴着铁环,额头也被画了记号,挤在一群女人堆里推推搡搡着走出来。”心底不知道哪儿便蓦地一瞬抽痛。
但他晓得她是舍不得死的,那丫头怎样也会扭拧着活下去。只不知道这会儿是跟着难民逃窜,还是被那个无孔不入的慕容煜带走。
心中不由焦躁。
萧老爹还在抖着新娘服问戒食:“难得这小子失踪了两个多月,给我找到个儿媳妇。看起来丫头个子不大,是谁家的姑娘?”
戒食很得意,看师哥这下还想怎么瞒?那妞做的ròu可好吃,要能把她带回京城养着,他以后哪儿都懒得再去了。
戒食说:“可不是,胡人收养的汉女,今年才十四岁,也不知道哪个筋不对头,被我师哥迷得不要不要的。”
萧老爹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打上戒食大脑瓜:“死胖子,白养活你这么多年?你师哥他怎么了?你师哥他英俊威武、所向披靡、人中龙凤,哪个姑娘看上他那是人姑娘有眼光!”又问那姑娘长得可美嚒?别别是个没人要的丑八怪。
“怎么可能呢?那我师哥他也看不上啊!”戒食想起夜色下芜姜被萧孑吃得粉扑扑的小脸蛋,那语气骄傲得就好像是自家妹子出嫁了似的:
“长得可漂亮,比那互市上贴的燕姬画像还要美一百倍。对师哥好得不得了,每天把他腻得寸步不离。又给他fèng衣裳,又给他做饭吃,太阳一落山就去cao练上等他,没把部落里的小伙子们都羡慕死……就师哥这没心没肺的,整天白吃着人家豆腐,一边还想着怎么把她甩掉。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将军,把人小姑娘摁在河边欺负,差点没把人臊死。不信你问他?”
一边说,一边对萧孑翻着白眼。
一席话听得萧老爹人生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才不信那小子到了嘴里的ròu还能扔掉。都摁在河边吃了豆腐,必然最后是把那啥办了。
一时高兴得阖不拢嘴。他猜一定是儿子不肯带她回来,姑娘家不好意思直接说,故意用这新娘服提醒呢。便凶巴巴附和道:“混小子,我说怎么战都打完这么久了,现在才舍得回来!他倒是敢甩?!他要敢甩我儿媳妇,老子今天就打断他两条腿!”
又问萧孑:“那丫头现在人在哪呢?快去给我把她领回来。”
萧孑英挺鼻梁下敛着一幕yīn郁,把芜姜的小衣在掌心中捻紧。其实那天中午闯进她闺房,有一瞬间怕走了之后再回来不一样,想过把她的身子qiáng要下,也知道那小妞一定不会抗拒自己。但是发现她那儿红了,后来便qiáng忍着没有抵下去。
……但愿一切还是好好的。否则她必是怎样也不肯再挽回。
天命的冤家,总是被她搅扰了计划。便把衣裳往包裹里一塞,扔去不远处的厢房里:“找不回来,死了。”
大步将将就往门外走。
“死了……他说死了是什么意思?”萧老爹跟在身后,木怔怔听不懂,又停下来问戒食。
“死了就是没有了。我还没告诉您呢,您儿子把那姑娘她爹连累残废,又把姑娘一句话不说甩了,那姑娘后来被匈奴人抓走,只怕这会儿早就被糟蹋了。”戒食也看到了衣裳上的血迹。
“狗-日的!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怎么不下手救她?仔细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们萧家的骨ròu。”
啪啪啪,脑袋被煽得可疼。自己造的孽人却跑了,师哥我特么在你眼里就是一坨-屎。戒食捂着脑袋:“还不是你儿子说,说要是我敢把那妞带回来,他就能废我一条命!”
萧孑走到门口,肩头上便挨了一扫把砸过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全城都知道萧老爹要上吊了。

☆、第36章 『第三六回』女容

“项子肃,项子肃……”夜色下的大漠昏黑,细雪携着冷风飘得肆无忌惮,眼目望过去一切苍茫冥靡。人在孤独中跋涉,只听见手上剑鞘擦过袍摆的窸窣轻响。
怎生忽然前方有人在叫,抬头看见她牵着匹马儿,俏盈盈站在不远处等他。小脸蛋在雪风中gān净又清媚,着一抹霜花小袄,底下莲叶色裙裾翻飞,像一只青狐般美丽。
他每次看她,看她长成后的娇妩,总是克制着想要忘却,十五那年途经杀戮,宫墙下偶遇那个哆着小嘴儿在他马下萋萋讨生的小公主。
他的步子不由停下来,提着长剑伫在那里。
她见他看她,噙着嫣红的小嘴儿笑:“项子肃,我在这里等了你许多天,他们说你不告而别,我总以为那不是真的。我这就要走了,来这里只是想讨一个答案。你能告诉我,先前的那些全是假的嚒?你现在不说,我以后可不想听了。”
眼眸澈澈,一丝浅怅,空dàngdàng的声儿带着回音,像抓一下就跑掉。
他忽然对她生出一份得而复失的小心。
“芜姜……”听见自己在叫她,一出声又觉拗口。因为晓得她的另一个名字,平素总不屑这样称呼,这还是头一回。
她听见他唤,准备上马的动作停下来,看向他,像在等他开口回话。
叫他怎么说呢?隔着飞雪凝看她清妍的脸儿,一句话噎在喉间差点就出了口,很久了最后还是咽回去。
只是走过去,用握剑的长臂环过她的肩,下颌抵在她的额上蹭了蹭,轻声道:“傻瓜,我在这里,你还准备去哪儿?今后不要学人涂这样胭脂,太红,蹭在衣裳上洗不掉,心都被你拈走了。”
他托起她的下巴,jīng致薄唇想要覆上去,将她唇-瓣上的落雪融化。
她蠕在他的胸前,却躲开他不给亲。女儿家的小心思不要太多,必是因为他忽然的柔qíng,已经看穿他原本准备的弃离。
便扬着长鞭跳上马背:“欸,你把我的肩膀都箍疼了。我这就要去救我的母妃,从前我只是躲避,但想想还有什么比直接去到那狗皇帝身边更快的捷径?你不走吗?你刚才想去哪儿,现在就去吧。”
说着把他恨凝一眼,咬了咬下唇,喝一声“驾——”便融进黑暗。
“该死,我叫你别走,芜姜!”只觉得怀中一空,萧孑忽然紧促起来,猛地便睁开了眼睛。身旁除却一纸揉皱的信笺,还有那捻在手心无数回的小衫,其余并无谁人身影。
窗外天已大亮,便摇晃着清醒过来。
墨发用玉冠绾束,一袭武将常服把宽肩窄腰修衬,左右落上一只护腕,对着铜镜拉正素白衣襟。那昏huáng镜面中打出一张冷而清隽的英姿,下颌上一排淡淡硬茬也懒得刮,持一柄短剑便出了门。
院子里戒食正在给萧老爹额头上-药。
那药水咸-涩,痛得老爹哎唷一声叫,唉声叹气道:“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当年被你死皮赖脸轰不走,才多养了你这么个大食鬼,现如今倒比我那个guī儿子两倍贴心。”
戒食听得头如捣蒜:“可不是,就我师哥那没心没肺的鸟-样,全天下死绝了都和他没关系,您还能指望他?这么说吧,您要是每顿能多加我几块ròu,兴许我还能比现在更多几倍孝顺。”
忠心还没表过瘾呢,耳畔忽而一股劲风袭来。看到萧孑硬朗身躯从旁走过,赶紧把嘴一卯,尴尬嗫嚅道:“师、师哥?”
萧老爹捂着额头翘首看。那天下午要上吊,遣家奴去催儿子回来。坐在茶馆里不回,任由着他吊。气得不慎把凳子一崴,整个人跌扑在地上,差点儿一条老命没被他小子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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