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萧孑若再对某个谋杀亲夫始乱终弃的小妞撒半句谎言,或弃她于不顾,qíng愿被万箭穿心,天打雷轰,断……子绝孙……”
对面那屠夫还在絮叨申讨,芜姜的脑子里乱乱的,忽而是被萧孑抵在墙上乱颤,呼吸jiāo织;忽而是他举手起誓,神采飞扬,英姿勃发。
“没关系,用不着解释。”芜姜对萧孑弯了弯嘴角,脸色略苍白。
萧孑没注意,感动地刮刮她鼻子——好小妞,这几天没白疼,总算学会了相信自己。
“将军,这小子他喵手底下养的全是一群囊包,gān脆弟兄几个杀过去,一口气灭了他们!”黑熊虎虎地瞪着对面。
他凤眸微眯,扫了眼慕容煜身旁的汉将:“以三十敌百余,不过小菜一碟,但须得顾及他手上人质。”
“对面可……可是将军……”许是听到熟悉的嗓音,那汉将吃力地晃了晃身子,抬起头来。
竟然是张嵇,看到马背上气宇凛凛的萧孑,惨然咧嘴道:“将军快走……慕容烟参破了鹰的踪迹,我们都被卖了……唔!”
话音才落,一只铁手便朝他脸骨重重袭来。
“噗——”本就重伤的张嵇顿时一个猛跄,晃着颀长的身躯跪倒在地。
慕容煜晃了晃滴血的假手:“走?白虬坡六百余人都没护住一口棺木,你们区区二三十个还能走到哪里去?此地便是众位今日的归处了。”
“窸窣窣——”山坳下的士兵忽然黑压压地增多起来,逖国大皇子慕容烟着一袭亮紫色绸袍,从慕容煜的身后缓缓打马而出。在谷外枯守这许多天,终于勘破了路径,他很得意。
只见鹰勾鼻子,五官俊恶,勾唇冷笑道:“传言萧将军治军严谨,对官兵深qíng厚义,怎么,一群跟着你出生入死过的将士,竟比不上一个小丫头么?为劫美人入怀,拖累数百弟兄送死,啧啧,结局真叫人寒心~”
他说着,用剑鞘拍了拍张嵇的颊骨。
张嵇痛苦地喷出一口血,费力地支着肘子想要站起来,但发现左手骨也被打断了。
一双渗血的眼眸在芜姜身上定了一定,看见将军揽在她腰肢上的大手,眼神悄然黯淡下来。
好个yīn险慕容烟,果然不好对付。这会儿几十个弟兄在身后听着,若然弃了张嵇不顾,此后将士们对芜姜一定越生嫌隙。
萧孑在原地打马,若要去到雁门关外,往前出谷应为捷径,但此刻千余逖兵阻拦,硬闯过去没有意义。他看了眼左侧的一条小岔道,低头吻上芜姜眉尖的红痣:“小妞,暂时要劳你吃点苦头。记住,无论听到甚么,一定不要与我挣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间有歉意,言语亦温柔。然而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芜姜心底发凉,对萧孑莞尔笑笑:“你说过的话,我几时有过不听,每一次都听了。你要做什么,但做无妨。”
“好。”萧孑感激地凝了她一眼,忽而一瞬间冷了容色。
“殿下何必出言挑拨?癸祝过河拆桥,与逖国联盟陷害,手下旧部险些全军覆没,此时不反,方才是弃五千将士冤魂于不顾。捎上她,不过只图一时消遣,要与不要,全凭萧某兴致。”
“呼——”萧孑蓦地抛开芜姜裹身的锦袍,手持匕首在她的颈间一抵:“全部给老子退后一百米,放张嵇过来。否则,别怪我把她一并送入huáng泉!”
冰冷利器贴近肌肤,迫使人抬头,芜姜的脸刷地一下苍白。
“将军!”弟兄们大呼。
萧孑兀自不动声色。
慕容烟亦不动声色,一双鹰眼在芜姜起伏的胸口上一扫,只是一目不错地盯住萧孑:“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美人总算陪侍过将军几日,雏儿都被你开了,说杀就杀,区区几句戏言说给谁人听?”
萧孑低头睇了芜姜一眼,不屑地勾唇:“呵,连孕中的妃子都能一脚踢死的逖大皇子,说出这句话着实叫人好笑。不过是个暖-chuáng的工具,没了这个将来亦有那个。萧某既能弃她于匈奴之手不顾,今日又有如何不舍?放人质过来,否则……”
他说着,刀尖在芜姜的脖子上抵近,一缕鲜红顿时从她雪白的肌肤下溢出来。
芜姜大脑一片空白,他说这些话简直叫她意外,她抬起眼帘看他,安慰自己他只是在做戏。然而他的隽颜那般冷酷,凤眸中都是杀气,像第一次遇见时那个肋骨被穿绳的奴隶,没有刚才的半分温柔。
她便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竟然都感觉不到肌肤破开的痛。
反倒是萧孑眉宇微皱,唇齿暗暗轻磨,见无反应,又往深里抵了一抵。
血流得更多了。
去了锦袍的遮挡,芜姜娇媚的姿容毕现于众目之下。穿一抹素袄襦裙,发cha花簪,唇红齿白,美得无处可藏。那血顺着她雪白的脖颈蜿蜒至胸口,忽而一隐,如同落进幽谷深沟。
便是从来把女人当作牲口的慕容烟,也对她微微愕然。
慕容煜看着芜姜苍白的小脸蛋,揪心地蹙着眉头:“哥,天下间唯独这家伙最是无qíng无义,为着一己xing命,甚么都舍得出去。可她到底还值七座城。”
慕容烟倒是有些意外萧孑的手狠,便凉凉一笑:“好啊~~人质还与你便是,但须得把美人亲自送来jiāo换。正所谓兵不厌诈,萧将军行事无常,谁知会不会突然在背后放冷箭。”
萧孑冷笑,下抿着薄唇:“彼此彼此,那么一样有劳大皇子护送。”
这八卦谷形同迷阵,此刻出谷之路堵着,料他也跑不到哪里去。慕容烟扬了扬袖子。
刷刷刷,黑压压的逖国士兵瞬间退后一百米。
张嵇诧然抬起头,眼神微微一亮,被慕容烟用剑鞘推着往前走。
“将军,他们逖国人最不讲信用,属下替你过去!”昊焱凝了芜姜一眼。
“请将军换属下前去!”吕卫风和黑熊立时随声附和。
徐英也满脸别扭地蠕了蠕嘴角。
这几天只见芜姜劈柴烧火做饭,还帮大伙儿煎药涂伤,没有一点公主的娇矜,将士们都有些不忍,但张嵇又是自己的生死弟兄,真心矛盾。
“无妨。你们见机行事。”萧孑淡漠打马,冰冷的匕首一直抵在芜姜的脖颈。
走到正中间,两个人都从马背上跃下来。
离得近了,看到慕容烟狰恶的脸庞。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其实也算英俊,却是一双毫无人qíng的鹰眼,看人的时候像要剜进人的骨髓,一片一片把自尊剔除。
芜姜的手有些抖,指头轻拽着萧孑的衣襟,猜不出他到底是真是假。
萧孑看都不看芜姜,只是冷漠地推着她踉跄往前,目光计算着先发制人的机会。
她回头看他一眼,念起他夜里对自己的缠绵,不由绝望地收回眼神。
忽然想起被匈奴扛在肩头上的挣扎;想起乱马中把阿耶阿娘送走的辛酸;还有守在栅栏外不肯进屋,巴巴地等了他两天;落雨天去漠野里找他,像柳条儿一样把受伤的他扶回家,被阿娘取笑自己太傻……
她就觉得好恨他呀,眼睛都酸了,不该在他这样英雄末路的时候还对他心存奢望。
张嵇从对面徐徐过来,深邃的双目盯着芜姜。早前替萧孑去寨子里找她,后又传闻她是当年晋国逃亡的小公主,他心里只当她与她母妃一般无二,是个媚惑的妖姬。可是此刻看见,少女素衣素裙,这样gān净,眼中虽藏孤惶,却又一抹野糙般的坚韧。他便晓得了将军为甚么会动qíng。
眼看芜姜就要与自己擦肩,张嵇忽而咬了咬牙,定定地看住萧孑:“想不到将军竟舍了她来救我,不枉属下半生追随。将军可还记得……唔……还记得属下曾在哪里、替你挨过一支冷箭?他日若得了荣华,须、须得在我坟前慰藉一份!”
他的声音很沙哑,咬字并不清晰,风把尾音chuī散,慕容烟并未听清。
“我母妃的棺木当真在你手上?”芜姜站在慕容烟几步外,心忽然平定了,言语泰然。
冷风习习,将她的碎发扑簌轻扬,她的容貌当真是美,眼睛像一汪动人的泉。
慕容烟些微走神,笑笑着向芜姜伸出手:“自然,你随我去,我为她安葬,你为我换城。”
芜姜正要死心走过去,忽而只见一道血影撞过来,张嵇用嘴叼出慕容烟腰间的短刀,在他的腹部重重一抵。
与此同时,萧孑手中匕首挥出去,慕容烟伸向芜姜的手指顿时齐根截断。
“唔!”慕容烟原打算抓到芜姜后,就命令士兵放箭,忽然只觉腹部一湿,满身满手都是血。他恼羞成怒,女人在他的眼中皆卑贱,怎生独独被这小妞恍了心神?
“嘶——”一道剑光划过。
“都他妈别动,否则老子杀……了、他!”张嵇的话还未说话,天空之下只见劈开一道赤目的红。
“将军快走——”
徐虎粗噶的吼叫在旷谷下响起,芜姜还未听清楚,整个儿已落回萧孑的怀抱。
“驾!”萧孑以迅雷之势跨坐上马背,抱着芜姜拐进了一旁的小岔道。
身子倚在他怀中震-dàng,耳畔只听利箭咻咻飞过。忽然脚下“吱——”一声闷响,像马蹄踏碎了什么人的脑浆,有红与白在四下飞溅,入鼻都是鲜热的血腥。
呼啸的冷风把他的墨发拂上她脸颊,她的眼目迷茫,他在混乱之中忽然覆唇吻她,她亦反咬住他的舌,狠狠的……
克星啊,她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真是死一百一万次都不够解恨。
-------------第(2)节------------
驰骋声在空谷回dàng,似万马奔腾的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把身后的追兵甩尽。两旁都是高耸的山坳,窄窄的一片天空似乎落日也迅速,眼目望过去一片昏黑。
“沙、沙……”马蹄在厚雪中跋涉,掩不住激烈冲杀后的疲惫。人也疲惫,除却粗浅不均的喘息,就只剩下风chuī衣袍的噗噗声响。大家都受了不少的伤,一日滴水未进,没有谁开口说多余的话。
铠甲太沉太亮眼,出行不便,萧孑把它留在了傅老伯的木屋里。他的胳膊和肩臂又挂了新彩。芜姜的裙裾上也斑驳着红,脸颊不晓得是被箭锋划伤,还是溅了血,殷红的一长条,看起来心疼极了。
许是因着冷,她的手指动了动。萧孑低下头来,缱绻地蹭蹭她鼻子:“可有被我吓着?没事了,打战都这样。”
轻描淡写的口气。少年十三上战场,十年来不知经历多少风云跌宕,这些于他确实算不上什么。揩着袖子帮芜姜擦颈上的血痕,五官清俊,动作甚温柔。
芜姜不要他擦,她的心都是凉凉的:“你别碰,我疼。”
一边说,一边挣着身子想要滑下地,眼睛不看人。
小妞,疼甚么,压根就没伤到她。萧孑终于觉出芜姜的不对劲,想到她下午那些“体恤”的话,不由觉得无力和头疼。怎么能忘了这是个小气妞,一惹毛她就说反话,“深明大义”这个词和她可没半倆关系。
“一会帮你揉揉就不疼了,地上这般冷,仔细把脚冻伤,先找个地儿歇下再说。”萧孑夹紧马腹,喝一声“驾”,一意霸道地箍着芜姜不让动。
~~*~~*~~
山dòng里燃起两堆篝火,金色火光在黑暗里跳跃,视眼渐渐亮堂起来。
将士们倚在墙壁上处理伤口。没了三根指头的慕容烟丧心病狂,捂着被戳了dòng的肚子在后面追赶,不要命了似的。因此普遍伤得很重,这个肩膀cha着断箭,那个手臂血ròu外翻,山dòng里都是拔箭与扯布的嘶嘶声响。
张嵇死了。
萧孑原打算利用jiāo换人质的瞬间先发制人,但张嵇许是知道自己就算不死,也会成为将士们的拖累,所以在与芜姜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咬上慕容烟腰上的短刀,捅进了他的腹部。而他也在慕容烟倒下之前,被慕容烟拔剑劈成了两半。
时年二十四岁,一生并未娶妻。
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他们都没有怪芜姜。
不时还苦中做乐,比如黑熊叫人围成一圈,挡住芜姜的视线,想把cha-在屁股上的一枚箭头-拔-出来。
太胖了,剥个裤子都费劲。王焕开他玩笑:“幸亏黑熊你ròu多,没伤着要害,否则再往前一点,只要两颗土豆也要保不住!”
忽然噗地一声拽出箭头,把黑熊痛得连发杀猪叫——“王焕你你你他妈敢不敢故意这么狠!”
一边提着裤-头,一边要揪王焕的棍子。
扑通倒地,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众人大笑。
徐英冷着脸对芜姜说:“别理他们,打战的男人都这样,早晚要习惯。”
和他五大三粗的哥哥徐虎不同,他生得英气些,平素对芜姜冷而不屑,难得主动说话。
芜姜低着头坐在角落里,没有回应徐英。他们一句牢骚也没有,她反而满身沉重,若他们还像之前一样责怪她,她心里兴许还能好过些。
萧孑正帮一名将士包扎伤腿,叫昊焱清点人数。
昊焱目下一扫,少顷应道:“回将军,少了安邦、光耀还有小驼子,三人垫后,没能跟上来。”
萧孑动作一滞:“可有娶妻生子?”
昊焱略一踌躇,声音低下来:“光耀的媳妇上个月刚生了孩子,因为是寨子里的胡人,还没来得及回去看……原本叫他留在雁门关别掺和,一定要来,说当年的命就是将军救的,如今将军起事,他不能做缩头的乌guī。”
萧孑默,将绷带系紧,撩开袍摆站起来:“回头路过榷场,托人给他媳妇寄去抚恤……记住他们三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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