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凛冬,chūn天的温度还是比最严酷的寒冷时期暖了一点,自由都市外围林立着不少卫星城,它们包围着繁荣的经济之都,形成了分散的湖泊状村镇。
其中的一个村镇里,村口立着一个木牌:幸福之村,村民生活富足,满意。
木牌的旁边,还有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将军花店”四个大字,辰砂蹲在几盆糙莓后面,等待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女孩温柔的声音:
“什么花?”
辰砂笑着答道:“糙莓。”
“长得真可爱,多少钱?”
辰砂道:“八十金币一盆,可以吗?”
“……”
男人的声音:“什么花?”
辰砂笑答道:“糙莓,八十金币一盆。”
“……”
辰砂讪讪道;“你没事吧。”
“没事……植物果然还是很贵呐……”那询价的顾客险些摔跤,转身走了。
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道:“年轻人,你的花不贵,但是这里购买力太低了,买不起……”
她用拐杖敲了敲陶瓷花盆,又道:“自由都市里,水果可以卖到一百二十金币一盆,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辰砂欣然笑道:“谢谢,我明白了。”
诃黎勒站在人来人往的酒馆门口,一手放在背后,伸出另手为进门的女人拉开门,镶了玻璃的老旧木门上,铃铛清脆悦耳。
那女人朝诃黎勒嫣然一笑道:“谢谢。”
诃黎勒礼貌地点头,并望向酒馆里,更有围坐在一处打牌的男人女人们,斜眼朝他瞥来。
将军一米八六挺拔的身材换上了侍应的西服,显得不伦不类。
然而这丝毫不掩他英俊的外表,诃黎勒不自在地扯了扯领结,又看酒馆内的钟。
四点,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
“哎哟。”
有名贵妇在门口扭了脚,诃黎勒忙上前去搀扶着他。
“大个子,你的手劲太大了!”贵妇似嗔非嗔地看了诃黎勒一眼,脸上泛起红晕。
诃黎勒小心翼翼道:“对不起。”他搂着那贵妇的腰,让她站好。
她朝他西服口袋里塞了张纸条,展开鹅毛扇,遮着脸走了。
诃黎勒取出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湿漉漉,刚化雪的地上。
将军在酒馆前开门、关门……足足站了一整天。
酒馆内的女人三三两两朝他望来,又互相调笑,个个眼望那名英俊的大个子门童。将军十分尴尬。
我还是适合做点体力活,明天该到自由都市去碰碰运气,诃黎勒如是想。
他再次转头看了时钟一眼。
这时酒馆内有个男人离开座位,气势汹汹地推门出来。
“你老看我妻子做什么——!哎!说你呢!”
“……”
诃黎勒笑了笑,答道:“很抱歉,我只是在看时间。”
“你他妈的色迷迷朝我妻子身上看个不停,忍你一下午了,你知道我是谁不!村长是我大舅子!你看的是村长的……”
诃黎勒静静看着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男人的脸,唾沫从他一开一合,激动无比的嘴巴里she出,飞到诃黎勒的身上。
诃黎勒忍气吞声道:“您误会了,先生……”
那男人一把揪住诃黎勒的衣领,道:“你他妈的yín贼!长了个小白脸的模样就了不起,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你!”
诃黎勒脑子里那根名为忍耐的筋,终于“啪”的绷断,他抬手捏住那男人的喉咙,把他提了起来。
“砰”的一声,酒馆的玻璃墙被破开一个大dòng,男人的身体如pào弹一般冲进酒馆。
诃黎勒脱下黑色西服,擦了擦手,把外套丢在路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秒后,酒馆内才爆发出恐惧的尖叫:“行凶拉——!!!”
辰砂抽了抽鼻子,蹙眉,望向回家的诃黎勒,什么也没说。
“卖完了?”诃黎勒随口问道。
辰砂点了点头,又指指桌上的钱袋,笑道:“八十金币。”
诃黎勒诧道:“每盆才卖八十金币?”
辰砂笑答道:“是四盆,一共八十金币,卖给这里的村长了。”
诃黎勒扬眉道:“你被占便宜了,糙莓不止这点价格。”
辰砂笑道:“没关系拉,你下班真早。是村长嘛,村长总是比较有能耐。”
诃黎勒想了想,点头道:“我刚揍了他妹夫一顿,不知道死没死,算是帮你把便宜讨回来了。”
“……”
诃黎勒收拾完东西,道:“走,去自由都市,这地方不能住。”
辰砂收拾东西磨磨蹭蹭,弄了半天,门外已挤满了前来捉拿杀人犯的村内巡逻队员。
诃黎勒护着辰砂走出去,随手几刀,又以刀背拍倒门口数人,翻身上马,两人再次逃了。
辰砂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动刀子么?”
诃黎勒道:“可以,我尽量控制。”
辰砂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诃黎勒还有一句话没说:他忘了平民比军人更不经揍,轻轻一碰就死。
自由都市比帝都更为繁华,地域也更广阔,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商业贸易都在此中转,城外人来人往,挤满了等待入城的马车。
诃黎勒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晚上路,翌日早上便已抵达自由都市。
“看什么?”辰砂缩在诃黎勒的大衣里,探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楚,脑袋就被诃黎勒按了回去。
“没什么。”诃黎勒淡淡道,他看了那张悬赏通缉自己的布告一会,拉低圆帽沿,纵马进城。
自由都市繁华无比,然而繁华的景象却注定不属于这两名外来客。
诃黎勒与辰砂只剩八十枚金币,不够租一间房子落脚。
“我有办法——”辰砂笑道,他找到一间温室,用八十枚金币买了十个花盆,又买了数包种子。
诃黎勒站在温室外,眼望笑着数出金币,与老板jiāo易的辰砂,心里忽有点不舒服。
“好拉,走吧。”辰砂拉着诃黎勒出来,他们在偏僻的巷子里呆了一会。
巷内传出辰砂的声音:“发芽——发芽——快发芽——”
“……”
半晌后,诃黎勒把花苗一盆盆地捧了出来,蹲在一堆花盆后,揉了揉疲惫而略红的眼,qiáng打jīng神,道:“卖花!”
辰砂笑道:“不是这样。”
辰砂坐在诃黎勒的身旁,缩到他臂弯里,吸了一口气,大叫道:“瞧一瞧看一看了喂!血崩了血崩了!割ròu大出血,挥刀自刎跳楼价!每盆只卖八十金币——!”
诃黎勒登时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fèng钻进去。
辰砂一吆喝,竟是真的有人来买。
“真花只卖八十金?”
“该不会是枝gāncha进泥里的……”
“哎哎哎,不能扯啊,是真的花呀。”辰砂忙上前拦道:“先生!你们别动,我挖出来给您看。”
“你你你,不要动刀子!”
辰砂按着愤怒的,耻rǔ的,正要拔刀把顾客砍成两截的诃黎勒,笑道:“这叫紫罗兰……”
他把泥土抠开一点点,让顾客们看到下面柔弱的根。
一个女人忽问道:“宝贝,你的手指怎么了?”
辰砂把手缩回袖里,不自然地挡着,道:“没事,美丽的小姐,您要卖吗?可以再便宜点儿……”
街旁众人议论纷纷,小声言语传到诃黎勒耳中。
“真可怜,那大个子一定经常欺负他……”
诃黎勒色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男人们,女人们同qíng的眼光落在茫然的辰砂身上,又看看诃黎勒,似乎把辰砂残缺的,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与这冷酷的高大男人联系在一处。
诃黎勒冷哼一声。
众人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又议论良久,便有人掏钱,捧了一盆花苗走了。
十盆陆续卖掉六盆,又开始下雪了。
马车来来往往,溅起冰晶,诃黎勒与辰砂依偎在一处,落魄的将军忽道:“走罢,四百八十金币,足够租一个月的房子了。”
辰砂笑道:“再卖一会儿贝,天黑再回去,要有始有终。”
诃黎勒道:“文元的痞子弟弟教你的?”
辰砂想了想,答道:“一半一半,有些是听来的,学院的后门那里,经常有人卖好吃的,都这么喊来着。”
“喂,你们两个!”
辰砂茫然抬头,发现是温室老板,笑着答道:“你好,怎么拉?”
那老板握着拳头,像是十分愤怒,朝辰砂大吼道:“八十金币一盆,我生意还做不做了!行价都是一百二,你小子从哪来的?!”
诃黎勒一言不发,起身上前,辰砂慌忙拉着诃黎勒道:“不不,对不起,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老板道:“不懂规矩的小畜……”
诃黎勒肩膀微微发抖。
辰砂笑道:“真的很抱歉。我我我,我不卖拉。”
老板眼珠转了转,道:“六十金币,照顾你,全买了,回家去,别再来了!”
辰砂想了想,只得道:“好的,谢谢你。”他拉起诃黎勒的大手握了握,小声道:“帮我把花搬进去。”
诃黎勒只得忍着怒火,把花一盆盆搬进温室里,老板数出六十个金币,jiāo给辰砂。
“啊……”辰砂道:“不是一盆六十?”
老板怒道:“没加收你在我门口营业的钱就算了!还想要多少!?”
辰砂只得点了点头,道:“祝你好运,再见。”
诃黎勒吸了口气,捏破了一个花盆的边缘。
辰砂一秒也不敢多呆,收好金币,拉着诃黎勒离开温室。
走到对街,辰砂扯着嗓子喊道:“我gān你娘——!等着瞧!瞧你家的花全枯死吧!”
老板从温室里冲了出来,辰砂一面大笑,一面扯着哭笑不得的诃黎勒沿街匆匆忙忙地逃了。
诃黎勒叹了口气,先前满腔怒气这时都已烟消云散。
“别来不来就是一刀……”辰砂扒在诃黎勒背上,两人路过小巷,辰砂碎碎念道:“你看,这样他得气好久呢,以后万一哪盆花枯了,他还得想起这件事,提心吊胆的……捅死了他就啥感觉都没了。”
“……”
“你比我狠。”诃黎勒总算知道,辰砂是被文元家的废柴彻底带坏了。
兜里有五百四十枚金币,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租一间小小的地下室,三个月,五百金币。
还有四十金币可以吃一礼拜,诃黎勒第二天起chuáng,便出去找工作了。
“你不许乱跑。”诃黎勒严令道。
辰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每过一天,辰砂便在一个小盆里填满土,种下植物,并放在yīn暗、cháo湿的地下室里。
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发了芽。
然而诃黎勒回来时都显得十分疲惫,他不说,辰砂也不敢多问。
种到第五盆时,诃黎勒拿出一袋钱,jiāo给辰砂,自己留了数十枚金币。
翌日,诃黎勒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了。
“怎么了?”辰砂关切地问道。他摸了摸诃黎勒的额头,诃黎勒睁着一双发红的眼,把辰砂抱在身前。
“这是……什么?”诃黎勒在辰砂身上摸了摸,摸到一张纸,扯出来后,发现是悬赏叛国将军的告示。
辰砂道:“楼梯口,今天有人来贴。”
诃黎勒道:“我也……经常看到。算了,脱衣服。”
漫长的黑夜里,诃黎勒吁了口气,道:“你不喜欢和我做 爱。”
辰砂像是醒了,他动了动,答道:“有点痛……不是太习惯,对不起,将军。”
诃黎勒道:“我不是将军了。”
辰砂道:“你是我的……将军。”
辰砂打了个呵欠,睡着了。
诃黎勒低声道:“只有一个兵的将军。”
辰砂醒来的时候,觉得这一天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房间内收拾得很gān净,枕头上放着一封信。
他坐起身,拆开那封信,信上字迹粗犷而潦糙,力透纸背,无愧出自于戎马一生的军人之手。
然而纸上却有两行深浅不一的字迹,前一大段显是很久以前便写好,后一段则是最近才添上去的。
辰砂:
我很抱歉曾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是个莽撞的,粗鲁的军人。从来不懂感qíng该如何表达,如果我的行为令你觉得十分痛苦,请你原谅。
今天将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安全回来,如果没有回家,戟天会把你接回去,以后便由他来照顾你。
戟天是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生死之jiāo,就像你与文术那样,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相信你与他一起,比起跟着我,生活会更幸福。
以后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随便相信人,要学会撒谎,学会识人,陌生人的表面与他们的内心往往不一样,要学会抗争,学会忍让,也要学会说不。
你念书非常认真,这很好,书本可以令人充实,要养成不断学习的习惯,你是我的骄傲。
我曾经亲手杀死过一个爱我的人,这令我陷入了黑暗之中。直到与你相遇的那天起,生活才有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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