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仙本倚在桌子另一头,打量着辰砂与八月,此刻端着酒,走过他们的身旁,笑吟吟道:“大哥哥在骗你,八月札,他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把从前的事qíng都忘了。”
八月愣住了,辰砂自觉地躬身,拉起思仙玉手,礼貌地亲吻。道:“是的,我的殿下。”
辰砂作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们到外面走走?”
八月跳下椅子,与辰砂拉着手走出了宴会大厅,辰砂临走时不忘与思仙点头,思仙公主看了许久,才转身入内,与文术走进舞池。
辰砂穿着黑色军装,白色衬衣的袖口与领口外翻,双眸如暗夜繁星,容貌俊美无比。
他伸手撩开八月札柔软的头发,把她抱上花园里一个圆柱形的平台,自己则站在地上,这样两人恰好等高。
辰砂笑道:“你会跳舞吗?”
八月礼貌地答道:“玄guī贵族十岁才学跳舞。”
辰砂点了点头,道:“我教你?”
殿中小提琴的悠扬乐声传来,辰砂拉着八月的手,有模有样地移动脚步,嘴里轻轻哼着节拍。
“一、二、三——二、二、三……左脚,右脚……”
“你不是把从前的事qíng都忘了吗?怎么会记得跳舞?”
“有些东西,只要学会,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比方说走路、游泳、谈恋爱……”辰砂温柔地微笑道。
“咦——?”八月好奇抬头,朝辰砂肩膀后眺望。
“怎么了?”辰砂瞬间抽出腰畔军刀,转身,将八月札护在身后。
他见到围墙上有抹金色一晃,便匆匆消失了。
“什么人!”辰砂喝道,把八月抱下平台,道:“你进里面去,别声张,我去看看。”
紧接着辰砂跑到院墙下,纵身一跃,单手攀上墙头,翻了出去。
八月札莫名其妙地回了舞池,文术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便问道:“辰砂呢?”
八月朝墙外指了指,抱着辰砂的军帽,怯怯道:“金色头发的稻糙人。”
“……”
文术顾不得多问,匆忙追出了花园。
“金色头发的稻糙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半条街,在远离皇宫的一条小巷里停下,他喘了一会,抬头,发现巷子的另一段已站着守株待兔的人。
“站住。”辰砂手中军刀斜指,冷冷道:“对帝都的街道半点不熟,也敢来玩暗杀?”
昆布直起身,高兴地叫道:“辰砂!我来救你了!”
辰砂拧起眉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昆布满脑袋问号,拇指朝着自己戳了戳,讨好地靠近前去,道:“老婆!我是昆布布啊!”
“……”
辰砂怒不可遏,军刀唰然一挥,架在昆布的脖颈上,道:“你是什么人!再不说杀了你!”
这下昆布彻底懵了,他十分无助地伸出手,在辰砂眼前晃了晃,道:“怎么会这样……你傻了吗?辰砂?”
辰砂侧过军刀,把昆布的脖子划开一条浅浅的口子,血滴在地上。
恐怖的静谧。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你生气了,辰砂。”昆布茫然道:“你是气我来晚了吗?”
辰砂冷冷道:“为什么说‘救我’?”
昆布结结巴巴道:“戟天……戟天因为你而被处死,你忘记了?我很难受,那天你被抓走,我听说他们枪毙了戟天,先在冰原外找他,找了三个月,据说他的尸体被láng吃掉了。”
辰砂蹙眉道:“戟天是谁?”
“他前段时间从高处摔了下来,什么都忘了。”文术的声音在小巷另一段响起。
文术冷冷道:“死心吧,我不杀你,你最好快点滚,辰砂现在过得挺好。”
辰砂见文术来了,便收刀归鞘。
昆布深深吸了口气,诤然抽出背后大剑,转身面朝文术,喝道:“我要和你决斗!”
辰砂失笑道:“你是白痴吗?居然把背脊朝着敌人?”
昆布双手握紧大剑,仇恨地盯着文术,倔qiáng道:“辰砂,你不是敌人,他才是。”
辰砂懒得再理会这傻子了,朝文术道:“不能放他走,这人有特殊的目的。找几个人来把他铐上吧。”
昆布道:“喂,这个给你,辰砂。”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掌大的乌guī,看也不看,朝后递去。
辰砂接过来看了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旋把那讨好地伸出头的乌guī甩到一旁,发出“啪”一声。
他再次抽出军刀,架在昆布脖子上。
文术道:“让他走,副官,这是命令。”
辰砂道:“他的存在有内qíng。”
文术答道:“你不会想知道内qíng的,我们回去吧。”
辰砂只得不qíng愿地转身,两人就这么把昆布与小guī扔在巷子里。
“长官,那个男人是特种兵……”
“叫老大。”文术不悦道,从衣袋里掏出一根烟。
辰砂拿出打火机,两人站在皇宫前的雪地上,“嗒”一声轻响,文术的烟燃着了。
文术猛抽了几口,吁了口气,道:“以后再见到他,什么都别问,直接让他滚。”
辰砂“嗯”了一声,文术捏着烟头,把自己抽到一半的烟递到辰砂嘴里,道:“我先回去看看,你抽完就进去。”
接着文术摸了摸辰砂的头,转身进了宴会厅,只余下辰砂静静望着雪地出神。
管风琴的声音远远传来,辰砂眯起眼,叼着烟,仿佛抱着一个无形的舞伴,原地踩着音乐的节拍。
“想当女人?”皇宫高墙上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他看了辰砂半晌,饶有趣味地问道。
辰砂停了动作,认真注视着那名与黑夜同为一体的刺客。
“你又是谁?”辰砂呸掉烟头,冷冷道:“今天莫名其妙的人还真多。”
玄及笑了笑,道:“跳个舞?”紧接着轻身落地,手腕一抖,收回钢爪。
辰砂道:“使节名单里没有你。”
玄及柔声道:“我是谁很重要么?”
玄及牵起辰砂的手,和着远处传来的音乐,在雪地里试了试脚步,搂着他的腰,身体贴在一处,道:“你长大了,辰砂。”
辰砂不置可否,随着玄及的狐步舞旋转,玄及低声道:“你愿意来玄guī国么?我们一起生活。”
辰砂嘲道:“神经病,连名字也不报,你想说什么?今天都喝酒喝昏了么?”
玄及也不在意,便笑道:“我叫玄及,你好,初次见面,我爱上你了,请接受我的追求。”
辰砂“嗯”了一声,道:“你好,我叫辰砂,不要妄想了,回家冲个冷水澡,清醒一下,洗洗睡吧。”
玄及眼中蕴着笑意,辰砂读出了那微笑的意味,道:“你在等什么?这么有时间?”
玄及抱紧了辰砂的腰,一面跳舞,一面悠闲答道:“在等尸体被发现。”
辰砂道:“哦?谁的尸体?我的?”
玄及道:“全世界的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再伤你一根手指头。”接着特意握了握辰砂的左手,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两人的舞跳到一半,倏然间皇宫内传来恐惧的尖叫:“女王陛下——!”
玄及敏捷地退开三步,笑着挥手道:“再见!辰砂!”
丹若的半边rǔ 房被血淋淋地抓了下来,胸腹破开一条大口,肠子流出,一根玉簪刺在喉咙中央,瞳孔缓缓扩散。
文元朝他的弟弟吼道:“负责保卫的是谁!你刚刚去了哪里!内宫怎么会刺客!”
“公主殿下!”
思仙看到那场面已晕了过去,侍女慌忙把她抬走,文术深吸了口气,文元又大骂道:“去把辰砂找来!快!她要死了!!”
文术冲出皇宫花园,顾不得解释,一把横抱起正要进来的辰砂。
辰砂挣扎着下地,看到被撕掉近半张人皮的丹若公主,呆住了。
文元颤声道:“能救吗……辰砂,你能救吗?!”
刺客下手极狠,虽揭开了丹若的腹部,造成全身多处伤口,却令她无法出声求救,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吊了接近半小时的xing命,只剩一口气。
辰砂退了一步,道:“我我我,我要回家拿药。”
文元吼道:“文术去!”
辰砂道:“不不,将军不知道我放在哪,我得自己去!”
文元道:“文术你带他回去!快!”
一匹马载着文术与辰砂朝着将军府飞奔,辰砂在后门处翻身下马,道:“你在这里等我。”
辰砂跑上三楼,开灯,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亮。
“嘘,辰砂!”玻璃窗外的阳台上蹲着一个人,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了这里。
昆布敲了敲窗子,辰砂上前拉开落地窗,道:“又是你,有什么事?”
昆布道:“我刚看到玄jī,玄jī怎么会在这里?他杀人了吗?杀了谁?”
辰砂道:“还没死,女王。”
昆布道:“不懂吗?戟天是你的爱人啊!她杀了戟天,你还救她?跟我走吧,辰砂,别呆在这里,我很担心。”
过了许久,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辰砂点了点头,道:“行,带我走。”
半小时后,辰砂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拖车上,昆布则赶着那辆车,偷偷出了帝都城门,一个守卫也没有。
今夜一切都诡异得非同寻常。
辰砂拆开那个白色信封,问道:“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找到的?”
昆布答道:“我把那家人的抽屉都翻了一遍!这是戟天留给你的信,我没有拆!”
辰砂又道:“从哪里找到的车?”
昆布道:“几个月前,在白桦树林里找到的!”
辰砂点了点头,他忽然发现一匹战马守在平原道中央,便把看到一半的信收好。
文术冷冷道:“你又要去哪里?”
辰砂道:“不去哪里,跟着这个叫昆布的人。”
文术道:“你不回去了?女王怎么办?”
辰砂漫不经心道:“她杀了我的爱人不是吗?那就让她下地狱吧。”
逐渐回暖的凛冬
于是丹若女王顺应民意地死了。
士兵把来宾挨个搜身,将八月札的玩偶熊撕成两半,八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身扑到侍女的身前。
“发生什么事了?”石韦问道,这次出使任务由他全权负责,他嗅到了不平常的意味。
士兵粗bào地答道:“闭嘴,别多问!”
回到使馆后,石韦拉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道:“八月,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动,我出去看看。”
八月坐在椅子上哭个不停,石韦顾不上哄她,忧心忡忡地离开使馆,前去打探消息。
玻璃窗上响起轻叩,八月止了哭声,怯怯走到窗前。
一只布偶熊在窗外晃了晃,八月破涕为笑,打开窗子,惊呼一声。
邋里邋遢的男人从窗外翻了进来,稳稳落在地上,八月登时掩住口鼻,打量他许久。
他的回字型胡子像是许久未刮,沿嘴角长到下巴,一头肮脏的棕发散发着难闻的臭味,身上衬衣油腻且满布血迹。
然而那男人双眸却湛蓝如海,充满了水波般的清澈温柔。
男人笑道:“八月札,喏,你的小熊补好了,别哭。”
八月终于想起这个人的名字,道:“戟……”
“戟天。”戟天笑着接口,又问道:“辰砂呢?我好不容易才进城里来,怎没见到他?”
三个月前,玄及派出所有随行刺客,押送濒死的戟天回国。却还是低估了他的生命力与武技,身上捆了五六条湿牛筋绳,并处于重伤濒死状态的戟天,在恢复两成体力后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三名看押人员,在前往烟煤镇的路上逃脱。
戟天伤势未曾完全痊愈,拼着一口气逃出生天,在北方徘徊许久,体力不支,跑一段路便得停下歇息,逃逃停停,唯一的目标便是回到帝都去,找到自己的爱人。
玄及却在城内等候了足足一个月,不见护卫回来,知道坏事,但这时石韦率领的使节团已经到了。
丹若出乎意料地好说话,签下合约后,玄及观察良久,改变了主意。
翌日,发生了三件事。
皇室发布公告,丹若女王因病瘁死,思仙公主继位,成为新的继承人,毕方国再次政权更替。
大陆极东之地,珊瑚港远洋海面上,封冻冰面破开,从海底浮出一座巨大岛屿,岛屿上出现一座神秘漆黑宫殿。
同时间,一辆拖车穿过平原道,前往雇佣兵之都,昆布赶着车,文术与辰砂各自坐在车斗两侧,驰向他们的未来。
他们在雇佣兵之城下了马车,昆布深吸一口气,没jīng打采道:“有钱吗,辰砂。”
辰砂耸了耸肩,答道:“一分钱没有,军饷都花光了。买烟,买酒。要钱做什么?”
昆布解释道:“上次我们租来的房子被这混蛋害得烧了个gāngān净净,房东让我赔他十万金币。”
辰砂笑着朝文术道:“听了到么?都是你害的。拿钱出来赔。”
文术道:“一分钱也没带出来。”
昆布把裤兜掏了个底朝天,空空如也,道:“我去借点钱,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赚钱还债!”
昆布看了文术好一会儿,像是想赶他走,辰砂忙道:“我不管他从前做过什么,但至少现在,他是我的朋友,也没地方可以去了,回国就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