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哭笑不得,听了这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从舱内走出,怒道:“行了行了,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子辛放声大笑,龙阳君霎时又羞又怒,痛哭起来,以袖掩面,朝后舱奔去。
浩然眼望龙阳君离去,蹙眉道:“子辛!你太绝qíng了,你太残忍了,你太狠了!”
子辛无可奈何道:“孤已留足余地,此人太也不知趣……本想与他义结金兰……”
浩然掐了个兰花指,嗔道:“奴家可是个大男人!怎地如此不知怜香惜玉!”二人又同声大笑。
笑了半晌,子辛看着浩然,兴味盎然,招手道:“孤好不容易说次真心话,谁让你出来岔了兴头?”
浩然朝子辛竖了个中指,抱膝坐在船头,眼望那满湖血水出神。
子辛道:“孤且问你,孤与你初次相见,你可记得在何时,何处?”
浩然想了一会,答道:“火烧琵琶jīng那时,大王与苏妲己坐在一处,见到我……便说‘孤不知为何,一见你,便觉心中亲切,恍如前世失散的兄弟’,臣素来爱耍嘴皮子,见人间帝王不跪,一双狗眼还贼溜溜,色迷迷地看个没完……罪该万死,大王雄辩之辞滔滔不绝,愣是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把臣说得跪了……”
子辛怒道:“那是第一次?”
浩然笑着道:“那不是第一……”说毕猛然觉醒,道:“不对!初次相见该是在涿鹿战场上。”
子辛点了点头。
浩然饶有趣味道:“想到何事?”
子辛道:“你记得那时,huáng帝与蚩尤决战,东皇为何破开玄门,将你投下?若当时蚩尤并非护着你,直将你一掌拍得粉身碎骨,化为原型,取你对敌,涿鹿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浩然沉吟片刻,像是被子辛点明了从未思考过的问题,而后道:“若蚩尤拿我真身对敌,不是我好qiáng,子辛,qíng形可是凶险得很。”
子辛道:“会如何?”
浩然道:“指南车,蜃蛇雾,七宝珠,天都水月镜,蚩尤神兵虎啸……在我一响之下,估计要全毁。蚩尤本就是魔神,与成圣前的三清同级,出手之威非你可比。你试想,当年我师父手持诛仙剑,诛仙剑是盘古斧分化,祭起诛仙剑阵时,屠尽九天九地仙神……”
子辛道:“盘古斧尚在你我之下。”
浩然点头道:“钟剑斧壶塔,盘古斧排第三,盘古斧的三分之一尚且有这种威力。姬轩辕是准圣……”
子辛又道:“huáng帝以我对战手持次级仙兵‘虎啸’的蚩尤,堪堪战成平手,若非被你搅了局……”
浩然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发现,蚩尤的能耐原要比老祖宗qiáng了些许。”
子辛道:“蚩尤若得你之助,能胜。”
浩然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道:“只怕蚩尤用了我,威力全开后,估计是天塌地陷的局面,咱俩对冲,也就成了废铁。”
浩然忽地莞尔道:“所以蚩尤反倒是善神?为保全这神州乐土无辜百姓,甘愿身受剑戮?”
子辛扬眉道:“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浩然知与这昏君辨没个好结果,也就不再多说,只乐道:“怎今儿尽想此……”
话未完,只听舱后一声尖叫。
刹那湖水she出无数血手,抓住船舷,猛烈摇晃!
子辛与浩然对视一眼,龙阳君的尖叫滑破夜空,浩然瞬间跃起,于半空中收拢身形,紧抱膝头,而后猛地舒展四肢,额朝天,两掌平撑,于月色下形成优美至极的剪影!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中。
“当”的一声巨响,冲击波掀起湖水,呈环形扩散开去,浩然额前短发飘dàng,狂风呼啸着席卷了整个太湖!
湖底传来一声咆哮,世间重归于寂,小船微微摇dàng,湖面中央,赫然只剩浩然子辛落脚的那艘蓬船,其余四船俱被水底凶shòu扯了下去。
浩然屈膝落定,子辛冲到舱后,道:“龙阳君被扯进去了!”
浩然嘲道:“你的妹子,你救就是。”
子辛怒道:“都何时了还说这等话!你不入水?!”
浩然笑道:“我当然入水,我救喜媚!”
二人各自脱了上衣,朝湖中一纵,扑通两声连响,入水。
魔神复生
太湖水下,四处都是横亘的红色血管,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网,铺满了湖底,并不断起搏。湖底躺着一枚蚕茧般的蛋。
蛋内:
一只浑身红色的luǒ人躺在石台上,全身蒙了层薄膜,薄膜下,隐约可见诡异的血管、脉络在反复搏动。
整个太湖中缭绕的血雾被缓慢地吸进蛋中,沿着四散入水的红色筋脉管注入那血人的身体。
胡喜媚手里抠着一个莲蓬,把莲子塞进嘴里嚼个不停,忽然发飙了。
“没糖糕,没日月jīng华,没书看,没弹珠儿玩,哇啊啊啊啊——!!”胡喜媚大声尖叫起来:“你不能快点放我出去么——!我快要闷死拉!!”
血人叫苦不迭道:“小姑奶奶,你就安静点罢……待我九幽血罗大阵一成便放你出去……成不?”
胡喜媚把莲蓬朝血人身上一砸,哭喊道:“我要姐姐——!你这是gān嘛!治了你又不放我回去——!”
血人声中带着哭腔,道:“这就抓个人下来陪你玩,莫叫了,脑子都被你叫疼了……”
正说话间,那暗红色触手又重重延展,将脸色苍白的,窒息已久的龙阳君拖进蛋壳内。
龙阳君一进蛋里,便哇的一声伏在地上,艰难地咳出几口水。
胡喜媚不叫了,取过一根竹篾,试探地捅了捅龙阳君,道:“谁?”
龙阳君劈手夺过竹篾便是一刺,胡喜媚尖叫,转身就跑,龙阳君登时就地一个打滚追上,以竹为剑,刺向胡喜媚后心!
胡喜媚在空中一跳,化为雉jījīng原型,唧唧呱呱落了满地羽毛,扑扇着跳过来,又跳过去,那躺着的血人吼道:“休得放肆——!”
龙阳君先是一愕,继而被无数触手缠上,夺了竹篾,便捆到柱上。
龙阳君昏头转向,好半晌才清醒过来,定定望着祭台上那血人。
龙阳君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向喜媚,后者恢复了小女孩的人型。
龙阳君道:“你……你是?”
喜媚道:“我我我,我是jī,是妖怪。”
龙阳君道:“你是子辛大哥的妹子?”
喜媚大叫道:“你才是子辛的妹子呢!你全家都是子辛的妹子!就他和浩然把这家伙给放出来祸害!到这时还不放我走呢?!”
龙阳君又惊又疑地望了祭台上那血人一眼,颤声道:“这究竟是何物?为何占了整个震泽?!”
胡喜媚这才朝龙阳君解释,自首阳山蚩尤天魂脱困后,喜媚便被这上古血妖掳进了太湖,并一头扎入水中,并于太湖内设九幽血罗之阵,采湖中生灵血气,汇而为一,重塑ròu身……
龙阳君晴天霹雳状。
然而这九幽血罗阵乃是喜媚一族,云梦泽独传之技,喜媚为其设下阵法,这血妖却并不放其离去。原因无他——无聊。
是的,无聊,在血池下被太上老君压了上百年,无聊得紧。遂留喜媚下来说说话。
喜媚郁闷道:“我家种的花儿糙儿,这许久无人浇水……”
血妖道:“孤曾化了元魂飞去,见你义姊独自在轩辕殿前守着。”
“不管不管!”喜媚又开始哭道:“哇啊——!孤你个头!你也配称孤道寡!”
血妖却似是饶有趣味道:“你云梦泽雉jījīng一脉,自孤当年败退山海界后,无人统领,如今如何了?”
喜媚恨恨道:“死光了拉!我爹一去,族人被成汤后人杀了个gān净,亏你如今还记得这事。”
血妖静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孤的不是。”继而不再开口,安静躺在石台上,又道:“孤不日间便可重塑天魂之身,待得来去自如之时,送你回去罢了。方才湖上有钟剑二神巡寻,不可再吵闹,免多生枝节。”
龙阳君圆睁杏目,失声道:“钟剑……二、二神?”
血妖此话一出便后悔不迭,只听喜媚扯开嗓子尖叫道:“救命啊——!”
“……”
“你就算叫破喉咙……”浩然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龙阳君与喜媚倏然瞳孔收缩,继而同时大声尖叫!
“也没人来救你的了!”浩然笑吟吟地一声大喝:“破——!”
刹那间白光万道,银龙入湖,浩然一身混元真气腾然而起,化作咆哮的长龙如流星般狠狠击穿了湖底蛋壳,落地瞬间轻巧转身。
手掌一推,“当”的一声巨响,血罗结界猛烈震颤,将伸至面前的暗红触手震得粉碎!
被浩然击穿的那个巨大破dòng轰轰灌入水来,水柱挟着子辛没头没脑地冲入,晕头转向地喷出一口水。
“喜媚!”子辛见了浩然护住胡喜媚,终于松得一口气。
浩然示意不妨,道:“这是何物?”
那时间蛋外破壳,水流哗哗声不绝,淹至众人脚踝,子辛知龙阳君无碍,便不去看他,喜媚战战兢兢,说话结巴,浩然与子辛俱是同时吸了口冷气,浩然道:“这就是首阳山中血池镇压之妖?!”
“以老君通天彻地之能亦杀不得孤,你区区一具灵物,又有何法?”那血妖ròu身已近重塑完毕,此刻翻身而起,坐于石台上,睁开一双血红的眼,背后展出无数触手,缓缓蠕动,铺于地面,其型可怖至极。
浩然道:“我们见过?”
血妖与浩然对视良久,那水已淹至膝弯,子辛心中一动,道:“方才水中与孤说话那人,便是你?”
“……”
浩然道:“你俩随便一人换个称呼成不?咕咕咕的,听得头疼。”
子辛啼笑皆非,道:“你是……当年涿鹿……”
子辛一言登时惊醒浩然,浩然霎时已明来龙去脉,喝道:“这厮留不得!现得杀了!”
子辛喝道:“且慢!还有话问他!”
浩然石破天惊喝道:“他是蚩尤——!”
那血妖正是蚩尤之魂,一听此话仰天长笑,道:“世间非上古神兵不得诛我,轩辕剑在此,再一剑将孤斩杀便是,孤且任你来斩,然死前须问个明白,钟儿,孤此生犯过何错?!”
喜媚结结巴巴道:“别、别杀他,他入湖这许久,未、未曾杀人,只汲了这水中鱼儿虾儿之血……”
浩然道:“蚩尤再出,必将重启人魔之战,神州顷刻再成焦土,岂能以人命衡算?!子辛!化剑!”
轩辕子辛却不予理会,抬手示意浩然稍安,沉声道:“你曾藏身伏羲琴中?”
蚩尤缓缓答道:“正是。”
蚩尤背后触角悄无声息在地上蠕动,探向捆于柱上的龙阳君,于柱后伸缩,轻轻勒住了龙阳君的脖颈,立于蛋内数人俱是未曾察觉,龙阳君瞬间涨红了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触角轻轻一扎,戳进龙阳君肩膀,缓慢汲取些许血液,便马上散开,龙阳君脸青唇白,瘫倒在地。
浩然微微蹙眉,只以为龙阳君惊吓过度,便也不去察看。
子辛道:“你曾向孤所言那事,以昆仑镜行时光倒转之能,又是如何?”
浩然道:“你们何时jiāo谈过?我怎不知?”
蚩尤答道:“太一所言俱是诓你,要净化世间本无须十神器散去自身天地灵气,只须启用虚空之阵,即钟、剑、斧、壶、塔。后五器琴鼎印镜石,名唤‘失却之阵’。”
“你道太一为何要寻齐后五器?失却之阵何器置于阵中,启的便是何器之能,昔年天受共工所撞,破一万古玄门,而后女娲补天,然而却留下一豁口,后称‘万古玄门’,便是你二人来此之路,鸿钧,三清,轩辕,太一俱有辟此玄门之能……”
那滴龙阳君的血沿着触手缓慢回行,流到蚩尤身上。
子辛道:“东皇要补上那破dòng?”
蚩尤嘲道:“那是自然,女娲乃是大地之母,其元命神jīng能补万物,乃至天、地、人,来日钟剑若是齐毁,还需着落于这女娲石之……”
浩然道:“休得谣言蛊惑子辛……”
蚩尤怒道:“不知好歹!孤昔年涿鹿留你一命,你此刻仍是执迷不悟?!”
子辛示意浩然勿要过激,又问道:“东皇为何要封补玄门?”
蚩尤讥道:“封了玄门,圣人们便不可穿梭来去,一切俱成定局,太一在后世便可安心当他的造化神祗……”
浩然怒喝道:“子辛!不能信他——!”
霎时间变故倏生!
子辛正犹豫间,浩然已一声爆喝!
龙阳君之血行入蚩尤体内,上古邪神猛一错愕,便纵声长啸。
“妖皇之血——!”
浩然与子辛措手不及那时,离湖面上百米的山峦高处,白起背对漫天破晓之光,猛然拉开了牢牢架在地面上的攻城qiáng弩。
一杆手臂粗细的木箭噔然上弦。
白起紧闭双眼,辨出那湖底啸声来处,一松手,喝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