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也些许不好意思了,说:“你到北边军中,切记爱护自己,并不是非得立下大功才行,父皇,他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慕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绣着一段竹枝的藏青色小荷包,他将荷包递到长宁的跟前来,“公主,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还请你收下。”
长宁没有拒绝,伸手将那荷包接到了手里,荷包已经有些老旧了,一看就知道是旧物,上面银线绣的竹枝,都被摩挲得颜色黯淡,她从荷包里将玉佩拿了出来,是一块雕着龙凤呈图案的白玉佩,在凤凰的羽毛处,正好飘了一线血红。
一看就知道这该是定qíng信物一类的东西,想来说不得是慕昭的生母和人私定终身的东西。
长宁轻轻摸了摸,就将玉佩又装入了荷包,然后将自己的荷包从襦裙上的丝绦上取了下来,双手递给了慕昭,说:“这个,给你。”
慕昭低头看长宁,只见她乌发如云,眼眸黑亮,捧着荷包的手指洁白,带着淡淡粉色,如同白雪上点缀着桃花。
他带着感激的心qíng接过了长宁给他的礼物,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公主殿下能够给予他这般的感qíng,对于他,这不只是两qíng相悦的事qíng,更是一种信任,当然是该士为知己者死和舍身相报的。
慕昭紧紧捏着长宁递给他的荷包,说:“我不会辜负你。”
长宁对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两人在梅花树林里慢慢地往前走,长宁走在前面,慕昭走在她的身后。
树叶在夏风中被chuī得哗啦啦地响,长宁的发丝也随着青枫拂动,不需要说话,但他们觉得对方明白自己。
不知道将这片梅林转了多少圈,长宁不得不停下来,对慕昭说:“男儿志在四方,但请多保重自己。我会等你回来。”
慕昭点了点头,总算是鼓起勇气,轻轻握了一下公主殿下的手,红着脸道:“公主殿下也请保重。”
长宁没有将手抽开,说道:“你叫我的名字也无妨。我叫顾徽轩,字庄宸,被封长宁公主。你叫我宁宁就行。”
慕昭被她说得紧张起来,“我叫慕昭,无字。或者,你送我一字,如何?”
长宁笑了起来,说:“我怎么好为你取字。”
慕昭倒有些执拗了,道:“为何不可。”
长宁将手从慕昭的手心里抽出来,慕昭的手又热力气又大,多握一会儿,就让她手心冒汗,她用手指轻轻抚了抚衣袖来缓解尴尬,想了想后,说:“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昭昭,明也,如不嫌弃,叫明熙可否?明日之明,熙光之熙。”
愿君永如日月明光一般明亮不染尘埃,前程似锦。
慕昭马上点头,应道:“明熙,是个好字,多谢你了……宁宁……”
长宁道:“能够给你取字,我也高兴,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取字。”
两人从梅花树林里走出来,慕昭没有同长宁一起前往莺阁,他说:“其中还有别家女眷,我实不好前往。我这就得回前院去了,宁宁,你要保重。”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长宁,长宁也很不舍,她知道只要上了前线战场,只要开战,在这冷兵器时代,想要立功,都是九死一生。
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是夸大的话。
长宁很想拽住他,让他留下来,但手只是轻轻动了动,变成对他挥手,“保重。”
慕昭还站在那里,长宁决绝地转身走了,一步步往莺阁而来。
等她走过了半个水池,再回头去看,慕昭已经离开了,她既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只将手伸进袖子里,轻轻抚摸慕昭送她的荷包,好像上面还留着慕昭的体温。
等到莺阁,里面坐着好些位女眷,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桌子上摆着冰镇的各种水果,甚至还有难得的葡萄,下面用冰镇着,上面浇着蔗浆,宁宁一出现,众人皆起身行礼问安,静安长公主又过来拉了宁宁和她坐在一起,亲自端了蔗浆浇的去皮去籽的葡萄给她吃。
长宁和慕昭的事qíng,在京中也几乎算是人尽皆知了,不少人会觉得长宁公主恃宠而骄不知礼义廉耻,不过,此时在长宁公主和静安长公主的面前,这些闺秀们,却都是脸上带笑,各种奉承的。
慕昭在五月底从京中出发前往了泗州北羽军中,随着他的,只有两名仆役,这一路艰辛,长宁不用想也知道。
要说,她真不愿意慕昭去涉险吃苦,但也只能忍着。
长宁回到了宫中,大约是骑马练习短剑有所作用,而且饮食均衡,她在这时候,不仅很快长高,即使这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她也并未生病,反倒是皇帝,因旧疾发作,手疼得别说握笔,就连筷子也没有办法握,而且脚上无力,双腿打颤,非有人搀扶不能行走,但他又十分好qiáng,并不让别人喂他吃饭,所以只好用勺子吃东西,但用勺子有时候也不免将东西弄撒掉,这时候,他往往发火,摔盘子砸碗,甚至有两个小太监因此被迁怒差点被处死,还是长宁即使赶到,将皇帝劝住了。
长宁让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出去,亲自端了碗,询问皇帝要吃什么,就舀了喂到皇帝的嘴边去,皇帝板着脸不吃。
但是要让他对女儿发火发怒,他又不能,只能憋着。
长宁殷切地看着他,说:“记得我小时候,时常被父皇抱在怀里喂饭吃,现在想来,还很怀念,父母之恩,过于天地,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女儿尽孝,只若涓尘。父皇……”
皇帝坐在椅子里,全身不舒服,听了她这话,总算好些了,长宁按照他的口味,喂他饭吃,之后又为他按摩总是发抖的腿。
皇帝的身体状况,对外面一直是保密的,但总有些人能够知道具体qíng况。
但是要是传到敌国,便会qíng况不妙。
长宁要为皇帝侍疾,白天几乎都在皇帝寝宫之中,只在夜晚回慈元宫中休息。
宫中宫妃不少,知道皇帝生病的,也有好几个,都想来为皇帝侍疾,不过皇帝没有允许,即使是杨贵妃恳请前来,皇帝也没有答允。
简王的大婚如期进行,简王大婚刚完,席贵妃便过世了,不过席贵妃的葬礼并没有大办,很快就下葬了。
皇帝的身体在八月初天气渐凉的时候好了很多,虽然手很多时候依然发抖,但总算能够自己走路了,皇帝自己也为此觉得高兴。
北边边境上,和北齐时常有小规模遭遇战,但两国都没有大举发兵。
皇帝在中秋家宴上,突发感叹:“朕有生之年,不能一统南北东西,此生之憾事也。”
本该太子站出来安慰皇帝两句,即使发一下宏篇大论说自己立誓为皇帝实现夙愿也好,但太子并没有这么做。
他希望天下安泰,百姓安居乐业,不好打仗。
反倒是简王站出来说:“儿臣愿率兵出战,为父皇一尝夙愿。”
皇帝笑了,说:“吾儿有志气。”但又说:“你不是萧祐的对手。”
简王想要再说什么,皇帝已经摆手让他不要说了。
一会儿之后,长宁从隔着屏风的另一边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过来给皇帝行礼问安,说:“父皇,今天的月亮可真圆,愿父皇身qiáng体健,年年岁岁,我们月下贺中秋。”
她怀里的小男孩儿也唤他:“皇祖父!”
皇帝看宁宁抱着的孩子长得十分可爱,笑起来还有酒窝,就问道:“这是?”
长宁说:“这是五皇兄幺子,我的小侄儿。叫元嘉。”
皇帝点了点头,说:“好,不错。”
还让人给了这个小孩子赏赐。
长宁看皇帝并不厌恶这个孩子,总算松了口气。
九月,北齐派了一位使臣,乃是颍州牙将皇甫昇,奉书从寿州前来了西都。
皇甫是北齐鼎鼎有名的一个大的军事世家,皇甫昇之父皇甫元作为大将军,追随北齐三代君主,乃是北齐一等一的大功臣,其人虽然功高至伟,但为人谦逊,沉默寡言,深有谋略,是以能够在北齐屹立不倒,他的四个儿子,也都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身居重要位置。
皇甫一家,可说是北齐最有地位的大家族,且皇甫元的女儿嫁给了萧祐为后,虽然英年早逝,但皇甫家作为国丈之家,依然受到萧祐的尊重。
虽然据说北齐皇帝萧祐喜好美色,后宫中美人无数,但皇后在时,他便要收敛不少,且愿意听从皇后的劝说。
皇甫昇是皇甫元的三儿子,据说其为人勇猛,但又擅长谋略,有其父之风。
他带着几十人前来西都,不得不引起朝廷的震动,人人都在猜测,他前来是为何事。
第41章
第十九章
虽然北齐和大周处在战争一触即发的状态,但这并不阻碍两国使臣来往。
皇帝在崇政殿里接见了皇甫昇,长宁公主穿着宫女的宫装,站在琉璃帘子之后,也打量来使。
皇甫昇被传为猛将,使得一手好枪法,有个外号叫“穿云枪”,在北齐猛将如云的qíng况下,有如此外号,可见其厉害。
长宁以为,有这种名号的将领,定然是位肌ròu虬结高高壮壮的大汉,但在下方对皇帝行礼的,却是一位看着颇像书生的青年男人。
面白无须,相貌堂堂,穿着一身紫袍,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壮实。
皇甫昇对皇帝倒是十分从容有礼,没有北齐皇帝萧祐那样的倨傲和嚣张,对大周皇帝进行了问候之后,他就说明了来意,道:“吾皇意在求娶贵国长宁公主为后,愿两国结秦晋之好,休养生息,百姓安居。”
他此话一出,满座惊愣。
对北齐的这个话,大部分大臣持怀疑态度,觉得以萧祐的狂妄和狡诈,大约是想把大周素有美名的长宁公主娶过去了,趁着大周放松警惕的时候,反而一举攻过来,打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有些则是半信半疑,信是因为北齐和大周一直在小规模发生战争,但北齐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在这种qíng况下,想和大周联姻休战,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疑则是因为北齐的皇帝萧祐正直年富力qiáng之年,又十分狂妄好战,而且熟悉兵法,又有意要一统天下,怎么会突然想和大周结秦晋之好,不得不让人怀疑;
当然,还有一些本就不想打仗的主和派,觉得要是嫁个公主就能保两国数十年太平日子,何乐而不为。
皇帝高高坐在皇位之上,面色深沉,一时没有什么表示。
皇甫昇这样前来觐见大周皇帝,说不定是得知大周皇帝身体不好,想来亲眼见见,回去向皇帝萧祐汇报的。
所以皇帝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出自己身体非常健康的姿态前来接受他的觐见的。
长宁站在帘子后面,因皇甫昇的话,神色已经微沉了下去。
对北齐皇帝萧祐,她自是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言的。
好色这一条,便是如雷贯耳。
据闻他和鞑靼打仗,胜了之后回到京城东京,犒赏了立功兵将之后,就选了二百个美人进宫伺候他,简直让人觉得发笑。
而且他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乃是大周地处江南,气候温润,水软甘冽,养出的女人温软娇艳,此地美女如云,就为此一点,北齐将士也该舍命攻下大周。
当然,要男人卖命,不过财色二字,但一个皇帝将这种话放在嘴边鼓励将士,未免显得过于下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为这一点,长宁对他便无一点好感。
更何况,他是大周的劲敌。
即使她的父皇赞扬过他,长宁也只更厌恶他。
他让使臣前来求亲,长宁也不觉得北齐皇帝是真心的,她的意见,同那些不相信北齐诚意的大臣是一样的。
认为,第一,北齐皇帝是派一个心腹前来西都亲自探看大周皇帝的身体状况;第二,是想白占了大周皇帝一个公主,之后又趁大周放松警惕之时,正好出兵大举进攻大周。
长宁不觉得北齐有安好心。
而且,她也没有任何一点要嫁给萧祐的意愿。
不说她已经和慕昭有约,就说没有,她也不想嫁给一个好色的色鬼,再说,这个色鬼已经有后宫佳丽三千了。
长宁不觉得皇帝会答应北齐,所以她一时并没有着急,除了眼中带着一些恼怒外,神色已经恢复了从容平静,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反而是皇帝,他侧了侧身体,似乎是想要听一下长宁的意思。
但长宁并没有发出声音。
皇帝说道:“天下皆知,长宁乃是朕最心爱的掌珠,萧祐想要娶她,没有诚意可不成。”
长宁听皇帝这么一说,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大约是要北齐拿土地来换,而北齐怎么可能愿意用土地换一个女人回去,她的唇边带起了一丝讥嘲,但很快隐没不见。
皇甫昇也不知道听没有听出来皇帝的潜台词,一脸诚恳地询问:“不知陛下所言诚意是指什么?吾皇遣臣前来提亲,便是诚意。”
皇帝笑了起来,说道:“朕疼爱长宁比太子更甚,萧祐小子认为派个牙将前来提亲,便是诚意?若要求娶朕的公主,他是否敢亲自前来,许朕淮水北岸数周之地。”
皇甫昇也笑了起来,说道:“陛下将大公主嫁往西梁时,可并未有如此要求。难道大周认为,北齐不如西梁。”
皇帝一下子就生气了,手在龙椅扶手上拍了一巴掌,脸色变红,身体又有些颤抖,怒道:“皇甫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宁乃朕嫡女,萧祐认为,他派个牙将前来,朕就必会嫁出朕的掌珠。”
长宁看皇帝发怒,要是急怒攻心,可能就会引发旧疾,要是一时间气塞胸闷,又大病一场,那就糟糕了,而分明皇甫昇是在故意激怒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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