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看皇帝扶着龙椅的手在不断发抖,只得从帘子后面赶紧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站在了皇帝的身边,手轻轻覆着皇帝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握住了一会儿,又凑到他的身边轻声和他说道:“父皇,不要生气,那皇甫将军不过是在故意激怒咱们而已。您的身体要紧。”
皇帝当然知道皇甫昇的用意,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长宁轻柔的声音才让他稍稍好了一点。
长宁看皇帝没有太过生气了,这才站直了身体,站在皇帝旁边。
因前朝宦官弄权之事,大周朝宫中宦官少,宫女多,皇帝的身边站个宫女便不显得奇怪。
不过这个宫女小小年纪,便神色从容镇定,自有一股威仪淡定之色。
再者,这个宫女面容姣好,眉目乌黑如墨,肤如凝脂,唇色嫣红好若桃花落于雪上,气质端庄,那双深沉的眼睛又因眼尾上翘而自带媚色,实在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因皇帝宝座在高高的七层台阶之上,大臣们不敢抬头直视皇帝,自然不会看到长宁公主,但皇甫昇却没有顾忌,抬了头直面皇帝,于是既看到了宫女让皇帝的qíng绪被安抚的qíng景,又看到了宫女站直之后的容貌。
以皇甫昇的才知,看这个宫女的气质神态长相,又根据京中的流言,说长宁公主深受皇帝喜爱,甚至让她为他阅读奏章和代批奏章,他便可以判断,这个小宫女,就该是大周皇帝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长宁公主了。
见到她,皇甫昇便想,的确是名不虚传,的确是位美人,而不是因她是公主,外界妄传的。
长宁看皇帝无事之后,很快就退到了帘子后面去,继续在帘子后面站着。
皇甫昇看激怒不了皇帝了,便说:“吾皇以皇后之位虚待贵长宁公主,这如何不是诚意。要以北齐土地换公主,臣可无法答允陛下,若是答允,那便是北齐的大罪人了。也无法回国面见吾皇。”
皇帝于是说道:“如此,你便休提此事了。”
皇甫昇的第一次觐见大周皇帝,便闹了个很不愉快,不过他似乎并不觉得受挫,之后几日,反而想在西都好好游玩一番。
皇帝专门派了人去接待他,也是监视他。
随即,皇帝还设了一个宴会招待他,不知道是不是皇甫昇的活动,亦或是有些大臣本就有其意,倒有大臣到皇帝面前来劝他,说:“北齐皇帝萧祐乃盖世英才,皇上您也曾对他jiāo口称赞,长宁公主嫁为萧祐皇后,也是美人配英雄,如何不好!再者,长宁公主嫁了萧祐,皇上便是北齐的丈人,我大周也是北齐的丈人了。”
不只是一个大臣这般劝说皇帝,而是有不少大臣都有这个意思。
皇帝开始并无表示,之后便怀疑这些大臣是不是收受了皇甫昇什么好处,就有些恼怒,有几个大臣便被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这些事,长宁也有渠道知道。
之后便到皇帝跟前劝说他:“此次皇甫昇前来西都,打着想要求娶公主的旗号,说不得是想离心父皇您和大臣,其心可诛,父皇您万万不要受他的激。”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要控制住脾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皇帝表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恼怒不已,所以身体又有些不好。
所以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召见过皇甫昇,而是受命太子去招待了皇甫昇两次,因皇甫昇前来便是要替北齐皇帝萧祐求娶长宁,所以他对皇甫昇也并没有任何好感,待他非常冷淡,只是尽了地主之谊罢了。
在几天之后,太子就禀报皇帝,说要送走皇甫昇。
皇帝道:“赶紧把他赶回去,派兵一路护送,莫要让他们在大周境内多逗留。”
太子受命而行,就把皇甫昇送走了。
皇甫昇回到北齐,便直接回了北齐国都东京,觐见了皇帝萧祐。
萧祐年仅三十二岁,他二十多岁登上帝位,一直南征北战,虽不能说是每战必胜,但也是胜多败少,将一向骄狂的鞑靼也打得不敢南下了,所以,他自己也未免骄傲狂妄。
皇甫昇将在西都的见闻和觐见大周皇帝的事qíng说了,道:“那位宫女,应当确为长宁公主所扮,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但要说有倾国之色,也只是妄传罢了。大周皇帝一直身体不妥,依臣所见,的确是身有重病,只是不知何时归西。太子则是过分温润,稍显弱势了。而杨贵妃所生之子简王,倒是傲气十足,杨家也蠢蠢yù动,似有想扶持简王之意。只要大周皇帝一死,依臣看,大周便不足为虑,陛下尽可长驱直入,将大周纳入北齐。”
第42章
第二十章
启元三十八年,十月下旬。
北齐借口大周拒婚之事,亲征大周,主力猛攻濠州,想从濠州打开口子,进而占领泗州和泰州,然后对寿州形成包围之势,将寿州拿下。
驻守寿州的乃是大周的老将慕靖,慕老将军一生征战,攻守皆能,北齐的数位将军都在寿州吃过大亏,此次萧祐亲征,便是想拿下寿州。
在他认为,只要拿下扼守南北的重镇寿州,击败慕家jīng兵,那要攻下大周便是指日可待。
北齐大军进犯濠州,此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京中。
回京传信的士兵,被皇帝召到了崇政殿,他跪在大殿之中,将濠州的qíng况仔细讲了一遍。
濠州的守将叫王崇华,其父王权本乃是一员十分有名的猛将,深受皇帝的重用和信任,不过他在数年前便病死了,其位便由其子王崇华接任,据说王崇华也jīng通用兵,但能不能比得上其父,便不好说了。
濠州城内只有兵勇三万,王崇华面对北齐号称的四十万大军,根本无力招架,只得在城中坚守不出,然后马上派人进京上报军qíng,并向周围求援。
长宁就站在帘子后面,将前线qíng况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上过战场,所以即使对此事有所看法,也只是纸上谈兵。
她现在要看的是皇帝要怎么做。
皇帝要大臣们各自发表意见。
于是便有人说,萧祐善战,北齐骑兵十分厉害,一旦攻破濠州,度过淮河,一路南下,大周恐怕难以抵挡。
既然萧祐想求娶公主,为何不将公主嫁过去,这样,保两国数十年安宁,便是天下苍生、大周百姓之福。
皇帝是不服输的人,听到这种言论,当然十分不高兴。
当年和西梁联姻,那是因为两国都不想打了,而且西梁国君没有什么野心,现在和北齐的事,很显然和西梁不可同日而语。
站在长宁旁边的太监刘庆看了公主一眼,他以为公主定会震怒非常,没想到长宁一脸深沉平静,实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刘庆不免为公主的这份镇定感到佩服,心想难怪皇帝会这般喜欢她。
皇帝不高兴,便斥责道:“还未一较高下,便认定大周不是北齐对手?让朕拿女儿去求和?荒唐!只会出这般懦弱的主意,朕要你何用!”
被骂的大臣不敢说话了,只得赶紧跪下。
看皇帝是不可能同北齐求和的,另外的大臣当然不会继续触皇帝的霉头,于是便开始说应该派什么人去解濠州之围的事qíng。
如此一番商讨,商量了一下午也没有一个定论。
皇帝自己已经有了主意,说道:“既然北齐的萧祐亲征,朕遥在京城,不便指挥,朕决定亲征,和他一较高下。”
皇帝此言一出,便有数人出来反对,说皇帝不便前去犯险,不仅如此,皇帝身体不好,亲征于他的身体不利。
大臣越拿皇帝的身体说事,皇帝越是坚持己见,说道:“朕从四岁便举刀,一生征战,此时却不能亲自同那萧祐小儿对战了?”
皇帝主意已定,谁也反对不了。
从之前大臣举荐大将前往濠州驰援,皇帝都没有应,宁宁便知道皇帝是想亲征了。
皇帝御驾亲征,太子京中监国,皇帝又点名了不少文武大臣随行。
皇帝召集军队,有二十多万人,不过号称有六十万,往寿州而行。
皇帝亲征,身边追随的人不少,还有不少宫女太监随行,只是没让后妃伴驾而已,在皇帝出发前,长宁便到皇帝跟前要求随行。
皇帝最初并不愿意,不过长宁总有办法让他答应。
便说,当初静安长公主,便曾上过战场,她又为何不可呢;再说,皇帝身体不好,身边需要人伺候,而且需要人为他读奏章和代他写字,自己跟在他的身边,便可以代劳很多事。
皇帝还是不允,长宁只好说:“虽然北齐láng子野心,不过是借大周拒婚之名南下,但到底是借了大周拒婚之事,天下人认为我不愿嫁,故而才让北齐攻伐大周,污了我的名声,父皇,我是必要随行的,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周的公主,绝不是一个懦夫。”
皇帝最后是被长宁缠得不行了,才答应了他伴驾随行。
除了长宁伴驾,简王也被皇帝点名跟随了。
皇帝手下gān将不少,一路急行,在十一月中旬便到达了寿州。
寿州和濠州相隔很近,在皇帝北上之时,濠州大将王崇华一直坚守濠州城,萧祐将濠州城围困数重,又派兵不断攻城,但效果不大,一直攻不下,而寿州守将慕靖,又出兵骚扰攻击北齐大军,数次击杀北齐军千人,而泗州城也派人骚扰北齐大军,每次都出奇兵,杀掉北齐军数百人。
寿州和泗州兵力有限,又要坚守自己的城池,是以并不能解濠州之围,只待朝廷的驰援。
皇帝亲征,让前线士兵士气大震。
到寿州之后,皇帝便派了数员大将刘知元、慕成英等领八万兵马前去解濠州之围。
又派兵从正阳过淮河,攻击北齐颍州。
北方要比西都冷很多,此时已经十一月,淮河已经有结冰现象,长宁穿着裘衣依然觉得冷。
皇帝的房中烧着暖炉,长宁在其中为他整理各军中的奏报。
也许是受了冷,皇帝的旧疾又犯了,完全不能走路,只能躺在chuáng上,或者坐在椅中由人抬着走。
派往濠州的大军因为惧怕北齐的数十万大军,所以并没有同北齐大军直接jiāo战,而是在外先筑了厚壁堡垒,将北齐大军阻在其中。
在十一月下旬,两军才展开大规模的战斗。
即使远在寿州,长宁也觉得似乎听到了厮杀的声音。
两边皆是jīng兵良将,又是皇帝亲征,于是一时间又僵持不下。
十二月。
天气越发冷下来。
淮河两岸已经下了几场雪了,不过因雪小,淮河上只是有浮冰形成,要河流冻结,却是不行,上一次淮河冻结,还是数百年前的事qíng了。
长宁在帘子处从宫女的手中接过了托着药碗的托盘,进了皇帝的卧室里来。
皇帝靠坐在chuáng头,身上盖着被子,慕老将军坐在椅子上和他说这场战争的形势。
皇帝是有些沮丧的,说:“朕老了,你也老了,但萧谦生了一个好儿子,萧祐还年轻。朕的太子,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皇帝因为身体不好,这次带着数十万大军同北齐激战,但是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两军僵持不下,之前派去袭击颍州的军队,也一直久攻不下,只好撤退了。所以皇帝不免灰心。
长宁很理解他的这种心qíng,大约是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了,但是却无法完成自己毕生的夙愿。
慕靖老将军说道:“皇上,您应该相信太子。”
皇帝却摇头。
长宁这时候已经将药端到了chuáng边去,将托盘放在一边的茶凳上,说道:“父皇,您该喝药了。”
皇帝看了长宁一眼,点了点头。
长宁将药碗端过去,皇帝伸手来接过去自己喝,但是手却抖得厉害,于是他就发火地将手在被子上狠狠地拍了几巴掌,打得啪啪地响。
慕靖不得不劝他:“皇上!”
长宁已经习惯皇帝这样闹脾气了,马上说道:“父皇,让女儿来就好。”
皇帝不想要臣下看着自己甚至不能自己喝药,于是就让慕靖先退下了。
长宁坐在chuáng沿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调羹,一勺勺地喂给皇帝喝。
皇帝还是气鼓鼓的,但长宁神色温柔,声音也非常软,让他的心qíng慢慢地平复下去了。
长宁说道:“父皇。北齐萧祐为人骄狂,又好色成xing,这种人,即使善战,也定然成不了大器。千古一帝可不是那般好当。反观太子哥哥,他虽然不善战,但为人严谨勤勉,又能任用人才,现在大周良将贤臣不少,如何不能敌国北齐呢。”
皇帝叹了一声,说:“朕就怕朕没了,他镇不住这些兵将。”
长宁说道:“父皇,您应该相信哥哥。”
皇帝将药喝完了,长宁又端了漱口水给他漱口。
之后,,长宁说:“父皇,这一统天下,也是时也命也,要攻破北齐,非要其君臣离心离德不可。据孩儿所见,以萧祐的骄狂bào躁,这一日,怕是不远的。”
皇帝看了长宁一眼,说道:“你看,要如何办。”
长宁说道:“孩儿听闻萧祐宠幸的几位夫人,其中有一位,曾是他的部将刘敏忠之妻,因其看上了这位夫人,便找罪名杀了刘敏忠,臣子之妻他尚且能用此法纳入后宫,他怎么可能与其他大将没有一点矛盾。从中入手,不怕不能破除北齐坚垒。”
皇帝想了想后,道:“这倒是一个办法。”
长宁出了皇帝卧室,让候在外面的慕靖老将军又进去,她对他行了一礼,说道:“老将军,您请。”
慕老将军赶紧对她还了一礼,说道:“公主殿下,老夫不敢当。”
慕老将军虽然身在军中,但也知道了长宁和慕昭的事qíng,应该是静安长公主给他写信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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