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肤莹白,眉睫乌黑,嘴唇嫩红,是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少年,只是有两点很不搭,第一是他的神色过于肃穆,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其二是他的眼瞳是全白色的,他是个瞎子。
那个女仆出去了,他自己坐在浴桶里,摸索着又洗了一阵,发现女仆很久都没回来,浴桶里的水又在冷了,他就只好自己摸索着从桶里出来了。
他光着脚站在地上,一身骨ròu,就像浸着月光,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还显得有些单薄,君迟无法想象,按照宁封的推算,他就要在这几天死亡。
他应该是瞎了很久了,所以并不受眼盲的限制,他在房间里能够自如走动,还摸了一张毛巾,把身上擦了擦,又摸着自己之前的衣裳穿上了,然后又穿上了鞋子,从这间净房里往外走去。
他往外走的时候,行动自如,根本无法看出他是瞎子。
君迟跟了过去,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了君迟的方向,呵斥了一句,“谁在那里!”
君迟很诧异,因为他现在既敛了气息,也隐匿了身形,他不应该察觉才对。
尹流景站着判断了一会儿,然后就蹙了一下眉头,大约是打消了怀疑,继续往外走了。
外面一间就是他的卧室,里面还真是简单得很,只有一张chuáng,一个衣柜,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挺大,上面摆着不少东西,都是手工制品。
他并不叫之前伺候他的那个女仆,自己去衣柜里翻出了一套gān净衣裳来,然后就站在当地换了,这就回到了桌子边上去,在椅子上坐下后,就摸着上面的一把凿子,开始用凿子凿一截木头,他的动作灵活,很快就凿出了一个形状来,乃是几朵花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君迟觉得很诧异,昌耶真君已经站在了君迟的身边,用神识和他说道,“这的确是师尊的那一分神混无疑了。”
君迟说,“你怎么判断的?”
昌耶真君道,“刚才探了一下,师尊留在我这里的一缕神识认了主。”
君迟说,“宁封怎么让自己成了一个瞎子,这太受罪了。”
昌耶真君道,“我现在可参不透师尊在想什么?”
两人在尹流景的房间里待了下来,又不时用神识探查尹家其他的qíng况。
君迟在此时还不确定这个少年到底会怎么死。
他们没待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有些杂乱的声音,乃是不少人在往这个院子里来。
君迟听到他们之中有人在说,“大公子的丹药里混入了夺葵糙,炼丹的冯道长乃是高霞宗的炼丹宗师,既然答应了族长要为大公子炼制固元丹,难道会在其中动这种手脚?那装固元丹的灵瓶乃是出自三公子的手,冯道长说,问题出在瓶子上的可能xing也很大。这下三公子怕是要糟糕了。”
另一人说,“三公子从来就是那副板着脸的样子,又是个瞎子,用那白眼珠看人,就让人觉得怪吓人的。我晚上都不敢看他。”
“再说,只是一个丫头生的庶子,又是五灵根,这么多年,连引气入体都没办到,也不要怪他不受看重。”
“不受看重也就罢了,他对夫人又不尊重,即使族长问他话,他也半天不应一句的。这样子,在这家里能立足才怪了。”
“不过他也怪可怜的吧,生下来就是瞎子,他生母又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
“可怜也没用,要是这次真是他在大公子的丹药里动了手脚,恐怕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就是夫人,只怕只想把他抽筋剔骨了。”
这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也就到了尹流景的院落门口,带头的管事是个面孔很黑的高壮修士,已经是炼气四层的修为,他手一抬,院落大门无风自开,大家就涌了进来。
那高壮黑面修士道,“尹流景!”
尹流景是瞎子,听力肯定不错,他听到了这些人进院落,却坐在那里没有动,已经在用另一块木头雕刻一个球体。
那些人就这么冲了进来,管事看了看他,又让人在他的房间里开始搜查起来,他说道,“三公子。恕在下得罪了。”
尹流景那白眼球转向了管事的方向,说道,“什么事?”
这时候,一个下人已经从尹流景的chuáng铺里搜出了几个小瓶子,他拿过来给管事看,“您看看,这里面有夺葵糙吗?”
那管事将每个瓶子都看了看,看到其中一瓶的时候,他的神色就一变,道,“这就是夺葵糙的粉末。”
然后他就一挥手,说,“将三公子捉拿了。”
尹流景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己站起了身来,道,“到底是什么事?夺葵糙怎么了?”
已经有人架住了他,把他往院子外带,那管事说,“大公子的固元丹里混入了夺葵糙,大公子吃了含有夺葵糙的固元丹,经脉受阻,差点爆体而亡。大公子乃是族里顶梁柱,你做出这种事qíng来,还假装不知?”
尹流景之后没有再辩解,就那么被拖走了。
君迟赶紧跟了上去,昌耶真君也跟了上去。
君迟目光追随着尹流景,心里很是气愤这些把他拖走的人,心想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们还真是舍得这么对待他。
他是不相信尹流景会做坏事的。
☆、第二卷
第三章
君迟和昌耶真君跟着这些人一起到了主院之中。
这里的主院,并不是君迟和昌耶真君发现的禁制最qiáng之处。
禁制最qiáng之处还要再往北的地方,在那里,和周围还隔着一潭死水样的湖。
君迟和昌耶真君已经确定,在禁制最qiáng处,应该有着尹家的一个秘密。
不过两人对尹家的秘密,并没有兴趣。
两人的目的是带走宁封仙君的那一部分神混之体尹流景。
尹家主院,大院之中。
此时这个大院落里灯火通明,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着最前方的一块地方,那里摆放着几把椅子,正中间便是坐着尹家的家主尹志山,一边是他的夫人,一边是尹家大公子尹川,除此,还有那位被请来炼丹的炼丹师冯道长。
周围则是一些家族里有头有脸的人,还有几个管事。
那高壮的黑脸修士将眼盲的尹流景亲自押上了前去,道,“族长,三公子已经带到了。”
又示意刚才跟着他的几个仆人将从尹流景的chuáng上搜出来的瓶子呈上去,又说,“这是从三公子的chuáng上搜出来的。”
尹志山看了看那几个瓶子,脸色就更加沉了下去,尹夫人也看了瓶子,她就喝斥了一声,“这就是夺葵糙粉末,还叫他三公子做什么,一个谋害兄长的孽畜罢了。”
那个冯道长也看了看那个装夺葵糙的瓶子,说道,“这个的确是夺葵糙,在固元丹里混入的,就是这夺葵糙里的一点汁水,夺葵糙汁水和固元丹里的蟒碱糙起了作用,使固元丹不仅不能巩固修为,而且会让筋脉滞涩。大公子要不是发现及时,恐怕qíng况就糟糕了。”
冯道长的话,让尹志山对着下方茫茫然跪着的尹流景大怒,“你这个逆子,为何要谋害你的兄长。”
尹流景还未辩驳一句,那尹夫人已经说道,“一个小贱人生的,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只会做这种谋害人的勾当。”
尹志山道,“老三,你说吧,你为什么要谋害川儿。”
尹流景是个瞎子,他蹙着眉动了动脑袋,似乎是在通过耳朵判断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少人,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父亲,孩儿并未谋害兄长,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事?方才你们说到夺葵糙,夺葵糙和茵兰糙混在一起,泡了水后,用此水浸泡黑铁木,可以让黑铁木变得柔软,便于雕刻,之后黑铁木gān燥后,也不会有任何损伤,我一直在使用夺葵糙和茵兰糙,已有数年之久,完全不知你们所说的夺葵糙汁和蟒碱糙会起作用。而谋害兄长,这种罪名,我如何承担得起,我为何要谋害兄长,谋害了兄长,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大家都知道我生来眼盲,又是没有任何修炼能力的废灵根,至今不能引气入体,而且还是庶出,什么都不能和有天才之名的大哥相比。这么大的差距,我佩服仰慕大哥还来不及,为何要谋害他。大哥能够修为高深,尹家也能长盛不衰,这于我也是有好处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让我去谋害他。”
尹流景这话说得也的确是在qíng理之中,但尹夫人却不依不饶地道,“你就是嫉妒川儿,所以才下这种狠手。你常年使用夺葵糙,如何不知夺葵糙和蟒碱糙在一起会起作用。为川儿装固元丹的灵瓶,上面的盖子,便是你雕刻打造的,除了冯道长,便只有你能碰到那丹药了。”
尹流景的白眼球看向了尹志山,道,“父亲,孩儿并未谋害大哥。”
他不知道尹川是否在,又四处转了转脑袋,说道,“大哥在吗,我没有谋害大哥。”
但是尹川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替他说一句的意思,而且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尹志山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废物一样的老三,他的夫人在他旁边咬牙切齿,要他一定惩处尹流景,还说,“他在这个府里,总是无声无息的,他又好弄那些木头玩意儿,害了老大,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谋害别人,总之,越是姑息,这个府里只会越糟糕。”
尹志山狠下了心道,“这个府里,只有你那里有夺葵糙,而且只有你碰了川儿的丹药,你说你没有谋害你的兄长,却是不足以服众的。你先到周山岛上去吧。”
又道,“老夫亲自送你过去。”
尹流景仰头看向尹志山的方向,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但是那又只是像光线的闪烁映出来的,并不是真实。
君迟看着这一切发生,对这尹家气得不行,心想这么大一家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呢,要不是他被昌耶真君压制着不让他闹事,他必得出手将整个尹家都教训一顿。
尹志山将尹流景拎了起来,然后就朝府中北边飞跃而去,昌耶真君和君迟随即跟了上去。
君迟用神识和昌耶真君道,“宁封怎么这么憋屈呢,他难道不该大杀四方吗,居然被人欺负成这样。”
昌耶真君说他,“这只是师尊很少一部分神混,再说,时势造英雄,要是我没有遇到师尊,也是早早地死掉了,师尊这么一点神混,你希望他如何?”
君迟说,“反正君晏是没有这么窝囊过的。没人敢欺负君晏。”
昌耶真君不理他了,他们发现尹志山带着尹流景,是往这尹家禁制最qiáng处过去,两人赶紧跟了过去,在尹志山叩开那禁制之后,昌耶真君裹着君迟,飞快地随着他遁形了进去。
刚进入这个禁制,两人就发现里面qíng景大变。
看来这禁制里果真有名堂。
在外面探测到的这个死湖,此时依然是一座湖,只是湖水yīn气澎湃带着一股子血腥气,而湖中间的那座小岛上,有一座大殿,里面yīn气和邪气就更重了。
尹志山将尹流景放上一艘小船,他也站在了船上,驱船往那岛上行去,昌耶真君和君迟只是从半空缓行过去。
尹流景虽然是瞎子,但是应该也已经发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他望着尹志山说,“父亲,这里好冷,孩儿眼前yīn气很重。这里是哪里?”
尹志山说道,“这里正是周山岛前的周山湖。”
尹流景道,“父亲,你相信是我要谋害大哥吗?”
尹志山这下没应,好半天说了一句,“我尹家子弟,总要有人献给血胄老祖,你既然生而无用,不如就代替其他子弟前来吧。”
尹流景怔怔看向他,再无反应。
君迟很是生气地用神识和昌耶真君碎碎念,“居然有这种父亲,真是枉为人父。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我要教训他才行。”
昌耶真君说,“你不要乱来。”
君迟说,“这哪里是乱来。”
船要靠近岛上的时候,尹志山就对那岛上的大殿拱手为礼道,“老祖,这是弟子幺子,送来供奉于你。”
岛上随即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旋风,席卷过来,将尹流景卷了上去,然后发出了一个声音,道,“这个小儿不够,今年你们还要再送九十九个童男子来,可记住了。”
尹志山低下头应了,然后他的船就自动飞快地被推向了岸另一边。
尹流景被那黑旋风卷走,他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害怕之意的样子,君迟和昌耶真君也跟着进去了。
这外围禁制虽qiáng,但君迟和昌耶真君进来之后,那血胄老祖却是没有发现两人。
岛上大殿非常雄伟,大殿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周围乃是几个血池组成的阵势。
那黑色棺材没有封盖,里面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君迟瞥向昌耶真君,昌耶真君就说,“此人受过九天雷劫,应该只是被波及了,但是元神受到重创,元婴不全,只能靠这种法子续命了。”
君迟说,“一看就是邪魔修,解决了他,也是做了好事。”
昌耶真君道,“先完成师尊jiāo给我们的事。”
君迟心想,我们要看着一个乖孩子身死,真是太残忍了好吧。
尹流景被那黑旋风扔在了血池边上,他因为是瞎子,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周遭环境多么骇人,不过,他居然目光直直定在了中央的棺材上,道,“你就是家里供奉的那个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