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朗合上匣子,对千锦看过去。千家的这位长公子长身玉立,面如美玉,下额尖尖,盈盈细指覆于金瓯之上,细眉轻挑,薄唇轻抿,模样果真俊秀无比。
“愿得千锦归,何必觅封侯!”
杜云朗忽然想起坊间的这句话来。千家第三代仅有千锦一子,不仅容貌出众,技艺也得乃祖真传,更是狐男,千家万贯家财都将为之“陪妆”。
杜云朗不由对千锦一笑:“千锦公子当知‘祸从口出’四字吧。”
千锦瞪了杜云朗一眼,起身:“不送两位。”
箫若前一身的冷汗随了杜云朗出来:“好险好险,早听说这位千锦公子牙尖嘴利不容人的,果真是个厉害角色。”
杜云朗笑道:“是你自己心虚而已。”
箫若前嘿嘿笑着挠头:“当时若前确实是一时糊涂一时兴起,才冒昧跑到千家做了这一套物事,如今这帐上的亏空还未曾填平呢。”
杜云朗点头道:“这倒是好东西,你既然孝敬了,哥就收下,把你那账上的亏空拢个数出来,过两天来我这里领银子吧。”
“是!谢杜大哥恩典!”箫若前立时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
杜云朗也懒得理他,拿着匣子进宫找九儿去了。
杜云朗来见九儿,九儿本不想见。九儿的侍卫名唤碧影的,劝九儿道:“殿下还是莫与杜将军置气吧,杜将军是xingqíng中人,迟早会明白殿下的心思的。”
九儿冷冷地道:“我有什么心思需要他明白,他不过一届莽夫而已。”
碧影心里不由暗笑,只欠身应错道:“是属下多嘴。属下这就请杜将军进来。”
杜云朗看九儿端坐殿上看书,便将长匣藏在身后,直走到他身前才微欠身道:“云朗见过九儿殿下。”
“杜将军有事?”九儿的目光依旧落在书上,并不看云朗。
“云朗奉大哥命来向殿下赔罪的。”杜云朗实话实说:“昨日云朗冒犯殿下,回去已是挨了哥的板子了。”
九儿将手里的书扔到书案上:“分明是你自己赌气,毁了丞相的画作才会被罚,却是想冤枉到我头上吗?”
杜云朗理所当然地点头:“若非是你气我在先,我如何会那么巧毁了大哥要的画作?”
九儿懒得与他口舌之争,心中却道,活该,都是你自作自受,可是怨不得人。
“你我姻缘已定,便是吵闹也是无用的。”杜云朗笑道:“我们也都是大人了,不该总是吵吵闹闹的让长辈烦心。”
九儿又伸手拿书:“好,我知道了,杜将军请忙去吧。”
九儿一袭青衫,墨发轻垂,指上碧绿的翡翠扳指,更是衬得他手指白皙修长,轻轻翻过略泛huáng的古书页时,竟看得杜云朗有一丝心动。
“杜将军还有事?”九儿瞧见杜云朗直眉楞眼地看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瞪了杜云朗一眼。
杜云朗不由笑道:“九儿果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这一句话,又把九儿说得气怒,扔了书便走。
杜云朗不由纳闷,只得追过去道:“你好好地怎么又发脾气?”
九儿停下脚步道:“杜将军若是无事,便回去多读些诗书礼仪,不必每日特意进宫来惹我气怒了。”
杜云朗冤枉道:“我怎么敢特意进宫来惹你气怒,我是真得来给你赔罪的……对了,我还特意带了很贵重的礼物来呢。”
杜云朗这才想起手里的匣子,忙递到九儿跟前道:“你瞧瞧,我一早上去取了来,特意要送给你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九儿看云朗说得真诚,只得又忍下脾气,打量着那个匣子道:“是什么礼物,倒让杜将军如此费心?”
杜云朗立时得意道:“自然是好东西,你瞧了就知道了。”
待九儿打开长匣,本就不渝的脸色就更是气得发了白,顺手将长匣扔回给杜云朗道:“杜云朗,这好东西,还是你自己个留着用吧!”
九儿一甩袍袖,拧身而去。杜云朗也不愿意了,我又是赔罪又是道歉又是奉承你还送你礼物的,你倒又不乐意了!
杜云朗正想抓住九儿继续理论呢,就碰见自己大哥和皇上哥哥了。
“云朗好心送殿下礼物也有错吗?”杜云朗觉得分外委屈。
云轩听了弟弟的话,再瞧瞧他手里的匣子,看九儿果真确实是气怒又委屈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皇上以为如何?”
子易冷着脸不说话。
云轩qiáng忍住笑意,对九儿道:“云朗行事不周,却也没有恶意。待晚上回家去,我必定再罚他一顿板子与你出气。”
云朗跪在一侧,不由面色发惨,心道,大哥也太偏心九儿殿下了,昨儿回去就赏了十板子,今儿还要打啊?
九儿虽然还是觉得气恼,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旁侧微欠了欠身,不语。
云轩收敛了笑意,将那长匣自云朗手上拿过来,打开匣子看了一眼,又合上了。
“虽然云朗此时将这物事送你,却有不周,不过你与云朗已有婚约在身,你虽贵为殿下,将来嫁进杜家,亦要守贤,云朗就有权为你配饰。”
云轩说着话,将长匣递给九儿:“闺房之乐,甚于画眉而已,如何谈得上羞rǔ二字?”
九儿一时无从反驳,垂了头,虽觉手心冰凉,到底还是不敢违逆云轩之举,伸手接过了长匣,低声道:“九儿谨遵丞相教诲。”
“云朗也起来吧,先送九儿回去吧。”云轩淡淡地吩咐道:“顺便查查殿下的寝殿之中,可有什么人不牢靠的?亦或是爱多嘴多舌的。”
九儿不由一惊,不知云轩何指。
云轩微微一笑,道:“昨儿有人看见你殿里的人去了敏王爷府上……若是你狠不下心处置,就让云朗帮你吧。”
云朗立时了然。九儿也不由面色一变,有些惭愧,他一向待宫里的人宽厚、随和,却想不到还是会有叛主之人,向外传递消息,自己竟然不察。
“是。”云朗欠身:“云朗一定帮九儿殿下严查。”
九儿也欠身道:“是九儿大意了。”
“查出来,就直接处置了吧。”云轩的脸色有些冷,他最不齿的就是叛主求荣之人,处置起来绝不会手软。
待云朗和九儿退下去,云轩才笑对子易道:“九儿这xing子也是奇怪,便是云朗送了这礼物给他,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子易冷冷地道:“果真是先生的弟弟,与先生倒是相似的很。”
云轩听了,不由一笑。
这十二生肖的shòu首,云轩也是送给过子易的,当时可是让子易受了不少苦楚。
子易与云轩最初欢好时,子易难免生涩疼痛。
云轩自然是心疼,便宫里宫外的淘了不少方子来,虽是替子易调养了身体,也让子易吃了不少苦头。云轩却反倒因此享受到了更多的乐趣。
子易不由抱怨、不满甚或想要反抗。偏云轩行事向来独断专行,更不擅长体贴哄慰,只是由着自己的xing子做,完全不理子易的怨念。
子易积威之下,也不敢真得反抗,况且便是小小反抗了几回,倒是吃了更多的苦头,他只得咽下满腹委屈,由着云轩随意调弄了。
弄玉chuī箫,本是意指男欢女悦,结成爱侣,共享幸福的。在本朝则有了更加深切且贴切的含义,便是寓指láng男与狐男结贤之后的房中行乐。
云轩尤其喜欢为子易弄玉。
那上古的十二shòu首图,也是云轩花重金购得,又耗费时日寻得上等蓝田玉胎,并密请玉器大家千晓生予以雕琢。千晓生耗时一年,依旧未有成品。
云轩实在不耐其烦,收回了十二shòu首图和蓝田玉胎,自己得空时按图雕刻,竟然不到三月时光,就成了。
但是这四五年来,坊间却是渐渐也流行起十二shòu首玉饰来,工艺与材质也日渐jīng妙。云轩也并非不知此事,只是没有追究而已。只是想不到,这千晓生胆子也太大了,竟还敢应旁人之qíng琢玉。这千家,也实在是求财不知惜命了。
子易看云轩笑得风淡云轻,更是觉得气闷难平,冷了脸道:“朕还有奏折要看,就不陪先生了。”
“站着。”云轩淡淡地道。
子易再是心里不甘,可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可依旧是低了头,绷紧了脸色。
云轩道:“抬头。”
子易不理。
云轩走过去,用手抬起子易的下颌:“方才我对九儿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子易只得抬头看云轩,云轩清冷的神色不由让他心中一惊,再不敢拧着,缓声答道:“是,易儿听见了。”
“说。”
“先生说,闺房之乐,甚于画眉而已,如何谈得上羞rǔ二字。”
云轩这才松了手:“委屈你了吗?你发得什么脾气?”
子易知道这其实是云轩是在解释给自己听,便是为自己佩玉,也不过是怜爱之意,只是丞相的表达方式永远是这样野蛮霸道的。
“你最近乖了,倒还真有些日子未曾让你配饰了呢。”云轩的手轻轻划过子易的眉峰:“想去看折子吗?先回去戴了龙饰,本相在御书房恭候皇上。”
云轩微欠身,然后抬头对子易淡淡一笑,转身如行云流水般去了。
子易的身体僵在那里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咬了咬唇,往自己的寝殿去了。
殿门口侍奉的小太监见了子易过来,忙着请安,子易一脚将他踢了几个跟头,道:“都在殿外侯着,没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踏进寝殿半步。”
子易进了寝殿,穿门过廊,再入内殿,再推开内室的暗门,进去了,在龙chuáng的chuáng尾处,打开暗格,瞧见光洁的白玉匣子端端正正地放在那里,心里还是有些发紧,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白玉匣子用双手拿出来,放在龙chuáng上。
这白玉匣子里,自然就是云轩曾送子易的礼物。云轩亲手雕琢的白玉十二肖shòu首。
打开匣子盖,莹润通透的十二生肖shòu首依序排列。由细到粗的,自然是玉鼠、玉牛、玉虎、玉兔、玉龙、玉蛇、玉马、玉羊、玉猴、玉jī、玉狗和玉猪。每一件都是惟妙惟肖,圆润可爱。玉龙的长短粗细正是中等,龙之双角弯弯,正可用食指勾住。
子易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还是用手将玉龙取了出来。总算先生还是有一丝心疼自己的,并没有立时就用玉猪为饰。
子易缓步走进御书房,偌大的书案后,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雕龙软榻坐chuáng,软榻上铺着锦绣葳蕤的软垫,很是豪华舒适。宫灯高燃,三架暖炉氤氲着淡淡地温暖的茶香。
云轩靠坐在软榻上,正翻看子易已批好的奏折。
“先生。”子易微欠身。
“过来。”云轩头也不抬。
子易走到书案后,在云轩身前站定。
“风前,御书房三丈之内禁止靠近。”云轩扬声吩咐。
“是。”御书房外,风前高声应诺。御书房前后侍立的侍卫和宫人立刻快步移了出去。
云轩这才抬头对子易道:“皇上可以过来为本相chuī箫了吗?”
第10章:只手遮天
杜云朗回府时,已是到了门禁时分。
杜百年竟然未在府里。
“日暮的时候,敏王爷府里来人请过去的。”小夫人有些忧心:“是敏王爷的世子亲自过来请的,说是敏王爷不好了呢。”
杜云朗点了点头:“自作孽不可活,这次便是爹也救不了他的命了。”
小夫人不由紧张:“敏王爷的事qíng不会和你大哥有些gān系吧?”
杜云朗笑道:“正是呢。”
杜云逸带昭儿来给云朗请安,云朗瞧昭儿脸上有伤,问云逸道:“是爹打的?”
云逸轻叹了口气:“是大哥代爹出手……后日便是娘的忌日了,爹和大哥的脾气都不太好呢。”
每到前王妃弯弯的忌日,杜百年和杜云轩的脾气都会越发地bào躁。
昭儿立在一侧,有些忐忑,也有些歉意:“对不起。”
云朗过去揉揉昭儿的头:“不关你事。”
云轩回来时,早过了门禁时分。若是杜王爷在府里,必是要罚的,如今王爷不在府中,便是云轩最大,谁敢说半个不字。
云朗、云逸和昭儿过来给他请安。
云轩神清气慡,先问云朗道:“萧家和千家是什么关系?”
云朗忙欠身道:“明儿云朗便去查。”
云轩淡淡一笑:“查仔细了。无论查得出什么或是查不出什么,千家都留不得了。”
“大哥。”云逸忙欠身道:“千家总也算得是小夫人的亲戚,大哥还是多留一丝qíng面吧。”
云轩冷冷地道:“你与千家之子千锦可有私jiāo?”
云逸一愣,忙道:“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jiāo。”
云轩端茶:“很好,我要纳千锦为贤,以后千家的产业便jiāo由昭儿打理吧。”
杜云昭在旁侧听得直眉楞眼,忽然听大哥提了自己的名字,不由更是纳闷,道:“打理什么?昭儿不懂。”
“你二哥会帮你。”云轩放了茶:“都回去侯着吧。”
杜王爷尚未归府,当儿子的,自然不能先睡。
“云朗回去跪着。”
云朗、云逸和云昭欠身行礼告退的时候,云轩忽然想起云朗还有错处未罚。早吩咐过云朗命人看着九儿殿里的人,结果还会出这样的纰漏,云朗确实该罚。
云朗应错道:“云朗知错了,今儿已处置了九儿殿里的人,以后断不会再有别有居心的人能活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