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院先生与剑圣,少年时曾把它当作普通灵糙,同分食一株。
殷璧越心中空dàngdàng的,那些复杂的qíng绪飞速流逝,只留下波澜不起的心湖。
果然是更严重了,以至于连这样的事,都只能触动他一瞬。
洛明川道,“请先生保重,若有需要,我与师弟愿服弟子劳。”
先生摆摆手,“哪里用的上……别说我了,你们怎么样?”
这个问题殷璧越依然无法回答。
幸好洛明川开口娓娓道来,
“师弟沟通天地星辰,觉醒了前世记忆,修为一日千里,对大道的感悟日渐趋于前世,个人感qíng也在逐渐剥离。而我识海中,还有一缕残魂,是转世前留在长渊剑中的魔尊。若是坐照自观与他对战,则不分伯仲,且伤人伤己。”
殷璧越听完事实,突然觉得他和师兄真惨。
从来只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怎么到了真仙和魔尊,也是诸事不顺?
眼下他们坐在这里,就像坐在诊疗室。只等着掌院先生说一句,“这个病啊,治疗起来成本大,周期长,病人和家属都比较痛苦,你们看……”就立刻扑上去握手,“治!砸锅卖铁也得治!医生,救救我媳妇!”
先生听完,转而问身边人,“我眼力不如从前了,你怎么看?”
无妄法师面色不变,平静道,“洛施主,那魂魄与你本为一体,你缺了他亦不完整。为今之计,唯有你从心中认可他,接纳他,契机一到,便可两相融合。”
这个可能xing洛明川想到过,只是他心中抵触,想来魔尊也极不愿意。但他还是应道,“敢问大师契机何在?”
无妄没有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很是直白,“贫僧境界有限,看不到。全靠施主自寻。”转而对殷璧越道,“太上忘qíng境界,便是无所束缚,得大自由。需知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施主既已得道,还有何困惑?”
殷璧越道,“大师修佛多年,尘世浮华如过眼云烟,清心寡yù。我却不同。”
他想了想,“从前我手中有剑,心中有他,忧惧皆去。如何不是自由?若失去感qíng,了无生趣,这般自由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桎梏。”
洛明川闻言笑起来。即使走到这般境况,师弟也依然很在意他的。
无妄念着那句‘忧惧皆去’,沉吟道,“施主要另辟新道,不亚于逆水行舟,且前无古人可鉴……”
掌院先生笑道,“前无古人是真,未必后无来者。可惜我帮不了你,不如你去问问你二师姐,或者青麓剑派那位风雨剑?”
殷璧越默默点头。二师姐堪破‘生死关’,或许与他的qíng况有类似之处。钟山的事qíng他暂时不知,但先生让他去,一定是有道理的。
然后他说,“还有一事,我想知道剑冢的方位。”
先生神色微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广袖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你师父留的,他说等你哪天说起这种问题,我又回答不了,就拿这个给你看。”
殷璧越双手接过,正疑惑有何回答不了,只听见先生说,“回去再看吧。省的又要问我。”
于是他仔细收好,也不用神识去探。
两人辞行时月上中天,树影婆娑。远处的学舍灯火次第熄灭,不知哪里传来隐隐读书声,宁和到不像经历过乱世的模样。
掌院先生拢了拢鹤氅,看着案上棋盘,“我困了,明日再下。”
无妄道,“离山日久,明早我要回去。”
“那就下次再说。”
话是这么说,却不知下次又是几百年后。
无妄忽然叹道,“一个感qíng淡漠,一个执念深重,他们路远且艰。”
掌院先生却说,“正好互补,两相辉映,他们真是天生一对。”
无妄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第110章 未曾许诺,何谈辜负
殷璧越与洛明川走在云阳城里。
天上明月的光亮,街边火把与阵法的光辉,jiāo错落在他们身上。寒风chuī的那些枯枝摇摇晃晃,影子映在房舍白墙上,颇有些光怪陆离的意味。
殷璧越开口道,“我忽然觉得,以师父的天资与剑道,并非不能达到真仙境界。只是他知道这后果,所以才不愿。”
师父那样的人,来到世上快意恩仇,嬉笑怒骂,怎么愿意活成万事看淡的漠然模样?
身边人的声音里似是有笑意,“有人不愿意,弃如敝履,有人求之不得,汲汲修佛,真有意思。”
殷璧越淡淡道,“你来了。”
不知是感qíng问题,还是经历过前两次魔尊与师兄的突然转换,他丝毫惊讶也没有。
“你应该听到了,两魂难去其一,最好的方法是融合。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魔尊笑道,“他更难接受才对。伪君子不肯承认自己的yīn暗面,无法与自己和解,自然不会接受恶念的我……”
殷璧越刚想说我师兄才不是伪君子,就听对方继续道,
“何况他又将你看的比自己重要,你都难以接纳,他更不愿意了。”
殷璧越摇头,“善恶无绝对,没有人生来就是圣人或魔头,我有恶念,你也有善意,都是一样的。”他顿了顿,“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试着接纳你。”
云阳城的广厦被他们抛在身后,晚风没了遮蔽,在城外的荒野肆nüè。
魔尊不以为然,“我不可能变得像他一样,你不要对此有所期待。也别拿‘人xing本善’这种话愚弄我,什么克己、赤诚、正直,君子道,我不信那些蠢事……”
殷璧越不由蹙眉,“那你信什么?”
魔尊负手而行,姿态散漫却生睥睨之意,语气平静道,
“绝对qiáng大的力量,cao纵人心的权术……”他打量着身边人的神色,“怎么样,现在还要接纳我么?”
殷璧越道,“我会的。”
听起来很有诚意,很动人,却不足以打动魔。
“什么时候真仙也喜欢说空话?嘴里说着接纳,还走那么远。”
殷璧越主动拉进两人的距离,“我只是不习惯……”
魔尊好脾气的教他,“这容易,要你的身体先习惯了与我亲近,内心才会卸下防备。”
殷璧越直觉这话哪里不对,却挑不出错处。只得沉默。
月华如练,照的人影落在荒糙上。两人影子挨的极近,几乎要融合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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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何处,今年的冬天都格外漫长。北陆初雪落时,反常的早了一个月。贯来温和湿润的南陆也飘起雪花。雪季过去后,天气仍迟迟不见转暖,原野上冰河不融,糙木不青。
直到年关悄悄结束,城镇里也不闻爆竹声,更没有开集市,扎花灯。
殷璧越两人回到沧涯时,山门里一株迎chūn正颤巍巍的吐蕊。四周围着好几个面容稚嫩的小弟子,清脆的童声飘散在山风里,“终于有花开了,我还以为chūn天不来了呢……”
“这话被师父听见定是要训你,冬去chūn来天道规律,我辈修行者感悟灵气生机而知四季变换,怎么能像普通人一样看见花才说chūn天……”
“你说的也不对,花中亦有大世界,小师妹看花,若是见微知著,心境有所明悟,也是极好。”
忽有一声青年音从高处传来,“你们说什么呢……”
几个小弟子赶忙散开,又修补山门去了。
燕行与林远归一战就是在山门前,纵有护山大阵阻隔,山前石阶也被纵横的剑气刀意割裂。门外土地更是一片láng藉。
殷璧越抬眼看去,神识穿过浩渺云雾,沧涯几座山峰,到处都是修补阵法,重栽花木的弟子。不时有十余人一队的巡防卫队走过。除此之外,执事堂依旧人cháo涌动,论法堂还在上课,一切与大战之前没有不同。
衬在早chūn的景致里,倒显得朝气蓬勃,万象更新。
“我的院子在兮华峰上寒潭旁,你要不要先去那里等我?”
魔尊挑眉看他。
“这件事qíng若是师兄师姐们知道了,定要cao心,他们已经很累了……还有,掌门真人年纪大了,也受不了刺激。”
正阳子老爷爷若是看到自家徒弟出去一趟就成了魔尊,只怕要气的吐血。幸好他们如今的境界,沧涯山任何禁制畅通无阻,加上护山大阵有损,魔尊只要刻意收敛气息,也没人能察觉。
殷璧越原以为这人xingqíng骄傲,肯定不愿意做类似遮掩之举,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好啊,我等你回来。”
说完身影微动,已消失在原地。
殷璧越上山时不曾避人,于是在一人认出他后,许多弟子接连行礼,更多人闻讯而来,不远处的山道旁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他气质太过淡漠,令人远远看着就生敬畏,不敢上前叨扰。只能与同伴私下传音。
“那是殷师兄么?”
“殷师兄从东陆除魔回来了!”
“你感觉到了么,殷师兄修为大进,诶,怎么不见洛师兄?”
“听说东陆的陨星渊彻底封印了……”
这境况他是没想到,幸好主峰响起钟声,三声之后惊鸟归林,众人心中警醒,cháo水般退去,各归其位。
只见何嫣芸远远跑来,激动的喘不上气,阮小莲在后面追她。
粉衣少女站定后却端正的行了个礼,倒也有几分稳重模样了,“殷师兄。收到信之后,原以为你们还要很久才回来。山上一切都好,师父昨日开始闭关疗养……”
正阳子闭关,洛明川也不在,作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沧涯许多事qíng的协调调度,都落在了何嫣芸肩上。
殷璧越点头,“近来辛苦你了。”
何嫣芸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什么,这些洛师兄走之前都写的清楚,我只是照着做。洛师兄……没有回来么?”
殷璧越道,“一点轻伤,我让他先去我那里养着。由我来见过掌门与师兄师姐们。”
说不定等他回去,院子里的人,已经从魔尊变成洛明川了。
何嫣芸放下心来,阮小莲笑道,“殷师兄刚回来,哪有你这样问东问西的,先让师兄去办正事,再好好修养。”
既然掌门闭关了,殷璧越告别两人后,便直接来到了兮华峰。
崖边云海翻涌,君煜收剑转身,“师弟。”
他气息凛冽如常,丝丝缕缕的剑意未散,在山崖间浮游。
殷璧越走上前去,“大师兄。”
君煜颔首致意。
同门之间总是有这样的默契,分别时各自经历生死之战与大领悟,相见后言语表达不出关切,一个眼神就足够。
他拿出袖里的薄纸,jiāo代了缘由,呈给大师兄。
“掌院先生说,这是师父去剑冢前写的,可解我们疑惑。”
君煜双手接过,打开以后,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就直直映入他们眼中。
殷璧越顿时无语,心想这事只有师父gān的出。还有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真冷静。掌院先生也厉害,提前说好不许再去问。
剑圣的笔迹力透纸背,潇洒至极,却只写了“别来”两个字。
君煜本就面色冷肃,此刻也看不出喜怒变化。只是重新折好了纸,放入广袖。平静道,“师弟境界大进,很好。可有不妥处?”
话说的简单,殷璧越却能感到大师兄的担忧,“修为稳固,只是心境有异……二师姐出了生死关,大抵与我有相似经历,正想去请教她。”
“去吧,师妹自从回峰,尚且一步未出院门。”
大师兄难得说长句,看来师姐的qíng况并不好。
殷璧越走在兮华峰的山道上,偶有寒梅沾衣,暗香浮动。
想起第一次下山赶赴折花会,也是走这条路去向师姐辞行。师姐搬出来一堆法器,非要让他带上。而今山道不变,只是时节不同,他们的心境也不似昨日。
山间chūn意来迟,仍是料峭寒风chuī散云雾。
柳欺霜正在窗前的桌案上写字,闻得叩门声,道了一声‘请进’。
屋里点着檀香,青烟袅袅。
长衫女子持笔临案,身形挺拔,面如沉湖。
她抄的是一卷道经,下笔极稳,不疾不徐。
殷璧越上前去看,却见横竖撇捺像刀枪剑戟一般,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满纸都是凌厉的锋芒。
“二师姐……”
“四师弟。”柳欺霜笔下不停,不动如山。
‘世间除了生死,哪件不是小事?出了生死关的人,连xing命都不挂心,自然心如止水,难为外物所动。’
他忘了最早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只觉十分贴切。
柳欺霜抄完一章放下笔,请他入座。
“我知你为何而来,可惜我帮不了你。这是规则,若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打破天地平衡,太过危险,只好让这样的人没有打乱天道的意愿。所以太上忘qíng,才是大道的尽头。”
殷璧越心中微凉。
他起先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只以为与浩瀚无边的大道相比,心底qíng绪太过微小。正如见过大海的人不会在意一粒尘埃,所以领悟的越多,力量越大,便离人间越远。
师姐却是换了一个角度。想要改天换地的人修为不到,修为到了的感qíng淡漠,没有愿望。只有这样,天道的运行才能永无阻碍。
大道的尽头也只剩孤独。
“敢问师姐,若是终有一日,了无牵挂,尘事皆忘,修行还有何意义?”
柳欺霜摇头,“哪里忘却尘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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