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皆大欢喜。
岂料郁陶却找上了尤老先生。
尤老先生等世家,对于郁陶还是没那么鄙视的,客客气气请他进来坐。郁陶四下一看,意味深长地道:“公安乐否?”
尤老先生笑道:“逆贼已平,我为陛下喜。大将军,请。”
郁陶叹一口气,除了鞋子,进来与他对坐。看尤老先生桌上正摆着一副双陆,自己与自己下棋玩呢。郁陶拈起一枚棋子,随手一放,道:“少傅下得好棋。”
尤老先生道:“什么呀,左右互搏而已。人老了,讨人嫌,都没人陪呢。”
郁陶道:“以前是谁与少傅下棋?”
尤老先生不笑了,静静地看着郁陶。
郁陶道:“我知赵猪儿不好,有亏于他夫人。只是,太傅您是做过陛下太傅的人呀!”
尤老先生问道:“逆贼平了吗?”
郁陶长叹一声道:“您好歹给陛下留下能平乱的人。”
尤老先生道:“十二娘父母去得早,同族姊妹里,唯她最与我谈得来。长兄幼妹,我长她十二岁,不怕大将军笑话,我当她女儿似的看的。一朝嫁了,人都说嫁与个英雄,呸!我只恨不能早早与她报仇!还要看着仇人百子千孙!大将军还要说什么?”
郁陶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管不着。能管,也断不致叫赵猪儿胡来了。陶今日来,只盼少傅此后能以国事为重。我便不管其余。”
尤老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省得。”
郁陶摇头叹息,起身告辞。
回家就叫了一子二孙来:“我给你们办手续,都给我去归义!去找阿衡去!”一子,乃是现在的少子郁菁,两孙,一是长子郁成之子,一是上回战死的儿子的遗孤。统统打发去了归义。
郁陶自己是要为朝廷尽力的,却未必想拉着全家一起死。总得留点后路呀!
————————————————————————————————
颜神佑就收到了这么一拖二的三个亲戚。
彼时海贼之余孽已抓得差不多了,颜肃之已经巡完了桑亭,以一种丧心病狂的速度,在密林那里扫dàng着豪qiáng们。
豪qiáng很惨!谁发家的时候没点黑历史呀?偏偏遇到一个受到了刺激的中二病。
颜神佑却过得很滋润,自从将那几千颗脑袋堆成大大的两处京观之后,归义全境,乃至于桑亭郡,对她的评论都是:在小娘子面前要乖乖的。
具体表现为,在归义,她这个代管的人,说出来的话,效率比以前高了一倍不止。有什么命令,以前反对的人会直接说反对,现在他们已经用一种商议的口气了说:“是不是得将新义县衙(姜云)也放在新城呢?”
是的,新城建好了,筑城的俘虏们已经分批安置了,有家属已经在永安等地安置的,可以过去寻找。觉得归义好的,就在归义分田地——人口越来越多,现在已经不如开始的时候能分那么多地了——接家人过来团聚。总之,新城一片和谐,连民工都很和谐。
按照原先的规划,正中就是刺史府,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十分气派,后面是生活区,极其宽敞。州府也就比京城小那么一圈而已,这个是规定,没办法。归义郡府也设在城内,这个也没有问题。
难就难在三个县,哪个县跟着刺史府走呢?与后世不乐附廓不同,现在大家都乐意跟着上司在一块儿。城大,安全,跟领导在一块儿,升迁也快。更妙的是昂州新建,也没什么地头蛇是县令得罪不起的。
丁号地盘在北,打滚儿要来。姜云地方在西,虽然远了点,但是呢……他是世家子,管的也是所谓大族的领地,地位比较高。徐昭还是颜肃之和颜渊之的亲外甥,管的地方也很好——靠东,离新城近。看起来他最合适。
可是丁号死活不肯,很想赖在城里。现在敢打滚儿闹的,也就他这一个人了。
颜神佑被这么个结巴+磕巴闹得头痛yù裂,最后拍板:“再给我找个县令来,你就到州府报到!长史,gān不gān?!”
丁号果断闭嘴:“我去想。”
颜神佑才舒了一口气,就又有人来提姜云了。颜神佑板着脸道:“去请他来!”
进言的乃是古工曹,他督造了新城,虽然大致蓝图是颜神佑画的,但是微调、合理建设却都是他的手笔。是以近来颇觉有些脸面,也就乍着胆子提了这么一句。听颜神佑这么说,忙道:“别别别,是我觉得……夫人近来产育,兴许想见见娘家人呢。”
颜神佑摸了摸下巴:“他不住这儿也能见的。现在也不是太忙,过两天叫他过来住几天就是了。”
古工曹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京城的公文就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颜神佑打开了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心道,难道真的出事了?否则郁大将军何以数月之内,连送了一子三孙过来?真像我猜的那样?
这个时候,她就恨身边没个人一起参详了。方章主管钱粮等方面的文书,虽然以前只是管一县,但是肯吃苦,又肯学习,如今掌管一州,居然也只是略略吃力而已。这就不是一个能出主意的人。
卢慎倒是可以,却跟着颜肃之出主意去了。丁号又离得远,否则颜神佑也不会放话让他进州府了。一个李先生,据说很有水平,可是现在却只肯教六郎读书。学生有没有名字他都不管,可见也没把自己当正经老师。姜氏出月子还得有几天,现在正跟才出生的八郎大眼瞪小眼呢。
颜神佑伸手敲了敲桌子,派人去请颜渊之,想问问他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人还没走出门口,便有何三亲自来报:“颜府君来了。”
颜渊之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郁陶做事仔细,也发了一封信给颜渊之,让他先告诉颜肃之,让颜肃之收留。信上还说,解释的书信让郁菁随身携带。
颜神佑看了信,道:“昂州是朝廷的昂州,既然朝廷下令了,大将军何须这般客气呢?都是亲戚,大将军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
颜渊之道:“我觉得不对味儿。”
颜神佑道:“我猜……可能是朝廷里出事儿了,大将军这是留一手呢。”
颜渊之问道:“那是什么事?”
颜神佑道:“尤老先生的赏赐,得来好奇怪。”
“?”
“没见大将军的实信儿,我也不敢乱说,只盼是我猜错了。”她二舅妈就是尤家的女儿,这种八卦知道起来毫无压力。赵忠原配的妻子就是尤家的人,论起来比二舅妈还长一辈儿呢。二舅母提起赵家便咬牙切齿,则尤老先生推荐赵家人,赵家还死了这许多人,不能不令人生疑。
颜渊之一头雾水,直到三天后颜神佑从郁菁手里接到了郁陶的亲笔信,并且解释道:“家父出巡未归,叔父且随我四叔歇息,府上阿衡如今很好,住处已为各位备下了。”然后将信就给拆了!
郁菁:……!熊孩子!那是给你爹的信喂!还有,你爹不在,让你叔来接待我们就好了,你一个小姑娘出来gān嘛?
颜神佑已经一眼扫过了信,递给颜渊之,颜渊之看了,叹道:“果然如此。”
颜神佑道:“我这便行文与阿爹,四叔且管待叔父与世兄们。想来四娘也想娘家人了。”
颜渊之拽着小舅子出去了,一路走,一路给他科普:“老实点,在这里,第一个不能惹的人就是她,其次才是她爹。”
郁菁:“……”
到了郡府,郁菁叔侄三人与郁衡相见毕,便由郁衡陪着,往见郁氏。姐弟姑侄相见先哭,再互致问候、取京中书信等,皆不用细说。
寒暄过了,郁菁不免要提上一句:“在京里,我看颜家样样都还好,怎地现在,他家小娘子这般能管事了?”代她爹掀御史台只能说是权宜之计,可代她爹管这一州事务,又要怎么说?
郁氏大惊:“你说她什么了?”
郁菁郁闷地道:“临来前阿爹阿娘嘱咐过,我什么都没说,就是觉得奇怪。”
郁氏放下心来,严厉地对弟弟和侄子们道:“天下的路,是给有能为的人走的,”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以为那六千海贼是谁杀的?”
郁菁也不傻:“阿姊是说?”
“知道就好,别说出去。我当时在场,他二伯去桑亭了,归义就这么个管事儿的人,人家管得起,你就得服!”
郁菁唯唯。
被讨论到的颜神佑此刻正在琢磨着怎么分派郁家新来的三人的任务,她倒是想把郁菁扔给颜肃之,余下的两个呢?
正头疼间,封千户默默地进来,默默地将一张小纸条传给了颜神佑。
颜神佑打开一看,又叹气了。上面写着:太妃知国家艰难,以积蓄捐助。
☆、133·忙碌的变态
颜神佑拿着纸拿发了好一阵儿的呆,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当今国家就这么一个活着的太妃,虞喆的生母,先帝的水贵人。
这位女士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上不得台面,有点小聪明,但总是被她用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用颜神佑的话说就是“典型的没规矩bào发户家姨太太”的形象,说她突然深明大义了,打死颜神佑都不肯相信的。
但是这消息却是她的人传来的,并且,还是相当可信的。
自打一夜半天,将海贼给烩了之后,归义太平无事,昂州太平无事。新城有人督建,杂事大家不敢推搪,都争相做了。颜神佑闲了下来,一是看她娘养胎,二就是着手搞一搞qíng报工作。
原先从玄衣里调出去的,主打还是搞些军qíng之类的。现在又给它细化,招收了除了jīng壮之外的其他人员,进行有计划的培训,编写了些颜神佑智力能及的范围内的密码本,又绞尽脑汁,对qíng报人员的组织进行了调整。诸如单线联系之类的。
虽然意识到qíng报工作是相当重要的,能做好的都是功臣,是有大贡献的人,是值得尊敬的。然而搞qíng报工作的在土著们的眼里,密探这样的手段,上位者用了,是不光明坦dàng,是不信任人。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也要受点白眼,大家对他们又点怕,还有很多厌恶。
颜神佑也不傻,就给这项工作安了个好听的名字。正经一点的,叫“舆qíng上传”,说是为了及时收到基础群众的呼声。文雅一点的,就叫个“采风”,也是了解民qíng的重要手段。
君不见御史这个职业,也是gān的类似的勾当么?不过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于是昂州刺史府,在六曹之外又多了一个部门,内部人员称呼为“舆部”,外部人员还不一定能知道有这么个部门存在。就算知道了,从字面上来看,也可以猜成是搞地图测绘的。反正,昂州新设么,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州郡的部门,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qíng。只不过这个部据说还在筹建之中,有效果了,再上报朝廷给开编制、开工资。
现在,舆部上传了这一分qíng报来,开始考验颜神佑的分析能力了。
颜神佑左看右看,皱了皱眉毛,心道,间谍能打入的级别还是低了呀,能知道的qíng报太少了。目前只能判断出一点来——太妃背后有人,除非她的脑袋被上帝的金手指给摸了。然而无论太妃做了什么事儿,从根子上分析,只有两个目的:一、虞喆;二、当太后。此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想明此节,颜神佑便即提笔,写了封信给颜肃之,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她的观点,快马发了过去。接着又提笔给京中写信,比起颜孝之,她更相信楚氏的智慧,这封信就是写给楚氏的,请她当心一点,太妃这可能是有什么图谋的。
写完了这些,才抻个腰懒,站起来走上两步。心里却在盘算着,万一太妃得逞了,水货们还不得上天?跟他们打jiāo道还真是够恶心人的。颜神佑一点也不想这国家乱,可是看朝廷这么个样子,不乱也不行了。别说外患了,光内乱就够喝一壶的了。
新君比较信任的老师跟新君比较倚仗的将军有宿仇,里面还填了一条人命和尤家的脸面,不死不休的局面。这大概只是冲突的冰山一角,还有内廷里,太妃出面了,皇后呢?怎么没有动静?“婆”媳争权?人头能打成狗脑子吧?
这真要乱起来,站队问题就特别难看了。颜神佑觉得,她们家可以坐山观虎斗,手握昂州,轻易不好搀和进去。但是唐家那里,招娣的未婚夫又是齐王,这事儿又有些难办了。
正在想事的时候,门上来报:“丁先生到了。”
丁号得得瑟瑟地过来了,像一只高傲的仙鹤,只可惜听过他的点顿音之后,颜神佑对于他学问的景仰已经碎成了渣渣。现在只能客观地说,丁先生学问好、见识高,其他的,就再也夸不出来了,结巴很出戏的好吗?
丁号有得瑟的理由,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不不不不,是代替他当知县的人,自己过来找颜神佑兑现承诺来了:“找袄到人,就又让我,我到州州府五里来!”好激动,又结巴上了。
颜神佑道:“人得能用。”
丁号拍出了一张简介:张瀚,男,二十九岁,孝廉出身,经史皆通,主修法律。并且,丁号着重qiáng调了这小子年轻时是在家务家的,十分了解民qíng。曾经出过仕。但是遇上了个蠢上司,鉴于上司太蠢,又不管事,所以全郡的事务都是他在管的,他也任劳任怨。因为管得很好,上司升职了,却过河拆桥将他赶回家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