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也不跟他废话:“过来考试。”
丁号瞪大了眼睛:“做县令!”
颜神佑道:“不做县令也给他个合适的位置!识字的,我都用得着,如何?真金不怕火炼。”昂州不但百姓人口少,识字的人更少。不是说主修法律吗?如果庶务不行,那就到贼曹去当主管,或者到学校里去教书,都行。
丁号想了一想:“成。”
再想一想,又问:“我做甚?”
颜神佑道:“先做功曹,如何?”功曹主铨选,这是个相当重要的职位了,也体现了对丁号的信任。
丁号狡猾地地笑,问道:“六郎如何了?”
颜神佑道:“李老先生您比我清楚。”
丁号憨笑着摸摸头:“还矮是,时候未到!”
颜神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丁号依旧笑得憨憨的。颜神佑心说,我怎么越看你俩的出身就越觉得不对味儿呢。左右看了看,最后翻了个白眼:“罢罢罢,找到合适的人了,您就过来,找不到,还在你那新乡县呆着罢。”
丁号欢快地起身:“回去收拾行李啦~~~~”
颜神佑惊奇地发现,这是头一回听丁号能把话说得这么顺溜,不是结巴,也不是磕巴,就是正常说话。不禁有些反省,让一个名士过来做个穷县的县令,是不是对丁先生太亏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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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推荐的张瀚兄因为远在老家吃自己,就算丁号写信忽悠他过来,一来一回,也得个把月,丁号且当着他的县令。颜神佑也在做着她的(除了本州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代理刺史的工作,工作颇为复杂。
一切新建,又添了好多人口,各级衙门的人手都不齐全。如今腾开手去,颜神佑第一件事qíng就是着手准备至少是归义境内的公务员考试。
张榜,就是招些书吏,只要识字的、没有黑历史的、三代家世清白的,都可以自己报名。考试内容也简单,语文、数学、法律。语文包括识字、公文写作、经史等,数学就是简单的运算和几何,法律就是本朝律法和一些判例。
农忙前考完,好让他们上岗,帮助应付秋收后的一系列问题。
招考中考数学,还是为了攒造户口huáng册与鱼鳞册,进行全郡、如果有效就推广全州的人口普查与土地测绘。
颜神佑自己将考试时间与规定,以及本次招考人数等做个大概的估计,等一下跟颜渊之、方章、丁号等人商议一下题目过后,送颜肃之批准,就可以开始考试了。
写好了计划书,还没来得及叫人,又被姜氏派人给唤了去。
颜神佑到了后面一看,姜氏还在chuáng上躺着呢,新生的八郎睡得像头小猪,郁氏在一边暗暗啜泣。
颜神佑奇道:“这是怎么了?”
姜氏道:“看你管不管得住你两个兄弟?”
哪两个?三郎五郎?颜神佑用眼神问姜氏。
对啊,就是他们啊。姜氏用眼神回答。
jiāo流完毕,郁氏也不哭了,哽咽着道:“这两个小牲畜,见天不肯读书。不读书便罢了,还不老实,整天嚷嚷要去寻他们伯父从军。”
颜神佑:“……小孩子吵什么呀?考试合格了吗?”
郁氏道:“神佑啊,你去看看吧,他们听你的。”
生物总有一种慕qiáng的心理,谁厉害就听谁的。对于三郎和五郎来说,颜神佑的拳头够大,刀子够快,他俩就以她为榜样,虽然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这两个弯弯绕绕还不太灵光的家伙,老天爷补给他们敏锐的直觉。觉得这位堂姐比他们大堂哥那个很标准的士子,更让他们想学习。
颜神佑抹了一把脸:“他们在哪儿?”
郁氏道:“缠着他们舅舅和表兄在演武呢,都在我们家那里!”
新城很大,除了刺史府、郡守府等官僚机构,还有许多市坊,一时半会儿的,勉qiáng算是“地广人稀”,所以新城目前宅子是不少的,以至于州府不得不下令迁徙。
卢家等十分识趣地主动认买了高级住宅区的房子,并且很有商业头脑地多买了几处。颜神佑也不客气,就给自己家也划拉了好大一片街区,美其名曰:私宅。自然也就顺手给将来可能来的亲友们也准备了几处宅子,而颜渊之家,自然也在照顾范围之内。
郁氏说的“我们家”,就是在衙外的私宅,这算是私产。衙门,那是公产,不做官儿了,得上jiāo的。
颜神佑亲自赶往四房私宅,直奔演武场,就听到里面噼啪乱响,打得十分热闹。五郎一看到颜神佑就放下了手里长枪,跳过来叫“阿姐”。郁氏跟在后面追和气喘吁吁的,看他们这样儿就生气,伸手往儿子脑门儿上一戳:“你这蠢样儿,别在你阿姐面前丢人现眼。”
作为一个准中年妇女,郁氏将在娘家时淑女的一面全抛了,挨个儿开骂,从儿子到侄子再到弟弟。骂得郁菁都傻了:“这个,学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京里那些个人,小jī仔儿似的……”姐你眼前这个丫头他爹,喝个喜酒都能gān翻八个啊!谁说斯文人不需要锻炼身体啦?
三郎极大声地道:“我是要做将军的人!”
这小子之前被教训过,本来都老实了,可是除夕那会儿颜神佑带兵走,他悄悄跑出来看了。第二天又正大光明地围观了凯旋,小破孩儿雄心又被激了起来,变本加得地折腾。这几个月来闹得郁氏实在受不了,就跑去找颜神佑来收拾他。
颜神佑将他上下一打量:“想做将军?”
“嗯!”大力点头。
“那行,我考考你,合格了,就做将军。”
郁氏目瞪口呆,亲,你拿错剧本了吧?说好的抽打熊孩子呢?打他满脸花我都不带拦的呀!求打醒我儿子!打残无所谓,只要能让这个没头脑别上战场去当pào灰!
郁菁叔侄三人很有兴趣地也围观了考试现场,据郁菁后来说,围观过后,他到颜肃之帐下就可老实可老实了,也不用担心自己走了,侄子们jī血上头了。实在是,三郎被修理得好惨。
颜神佑道:“许你和三郎一拨,我问,你们俩只要有一个答出来就算你们赢。四娘,请取笔纸来,我来给他们评判。”
兄弟两人紧张地结成统一战线。
颜神佑的问题很随意:“好了,现在,外面有敌入侵,你们要怎么办?”
三郎抢答道:“领兵出征。”
颜神佑面无表qíng地在纸上写了个“壹”,然后在“壹”字下面打了个大大的叉:“回答错误。”
“不对不对,是先防守。”五郎补充。
叉下面又添一个叉:“还错。”
郁菁也来了兴趣,问道:“那当做什么?”
郁菁算起来是叔叔辈,颜神佑认真地回答道:“先发现敌军再说吧。找不到敌人,打的什么仗?下一题。”
问:“如果知道敌人在哪里、有多少——这个我就不问你们要怎么知道了,仓促间未必能够全部知qíng——点兵了,要怎么点?”
三郎道:“拣能打的点。”
“什么样的能打?”
“听话的。”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听话?”
“训练!”这个五郎知道,他开始抢答了,“令行禁止,赏功罚过。”
“那不错,好了,我就不问你们能不能真的训出来兵了。你现在出征了,要注意什么?”在“贰”下面留空。
五郎道:“后方,不要被抄了后路。”
“还有呢?”
弟兄俩都眨眼了:“嗯?”
郁衡不得不给两个小表弟解围:“粮糙,大军未动,粮糙先行。”颜神佑面无表qíng在“叁”后面又打了个大叉。
三郎十分不服气:“可是阿姐上回打海贼,也没用管这么多呀,不到一天一夜,六千多海贼都打死了!嗨!多痛快!”
颜神佑头疼地道:“我停下来吃了两顿饭你们造吗?”
“哈?”
“我来回跑了几百里地!光赶路我都能累个半死,还要再砍人,不吃不喝怎么可能?!你以为粮糙就只是粮糙吗?那是后勤辎重,不到一天一夜,听起来威风吧?我造我跑废了多少马吗?我和卫队的马跑废了二十匹,全废了。玄衣四千人,他们跑得路少些,废了两百多匹马。没建马场之前,全归义都找不到这么多军马!也就用了这一回了!你们造我带了多少箭吗?知道后队带着踏弩吗?这些都没有,你赤手空拳跟人打吗?”生气地在叉叉下面又打叉。
三郎张大了嘴巴,手足无措,有点想哭的样子。
颜神佑道:“你说要做将军,就冲做将军去,战阵热血,男儿都喜欢,可最后赢的人,但有勇,还须有谋。学当学万人敌,不要学匹夫之勇。”
三郎蔫蔫地答应了一声,颜神佑缓下口气道:“学好了,再来找我吧。”
三郎怯怯地问:“那,我还成吗?”
颜神佑笑道:“为什么不成?”
五郎小声道:“读不进书呀。”
“那也没什么,赵骠骑到现在还不识字呢,你要觉得还不如他,就放弃吧。”
三郎一张小脸就虎了起来:“我才不会比他蠢哩!”
郁菁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你们这样公然说长辈的坏话真的可以吗?
颜神佑又问:“我就不问你怎么列阵了,只问你,如果首战不利,你要怎么聚拢士卒?”
三郎:“……阿姐,我知道,我自己画叉叉。”
“胜了之后呢?要做什么?”
三郎才要画叉,忽然停下手,这个我知道:“打扫战场,杀掉俘虏。”
颜神佑脚下一滑:“啥?”
五郎小小声地道:“阿姐不就是这样gān的吗?一个不留!”阿姐好帅,么么哒!
颜神佑张开五指,糊了五郎一脸,面无表qíng地道:“谁教你们的?我砍的是海贼,那是匪,跟兵能一样吗?杀降不祥,懂不?做将军头一样,就是要分明白什么样的事儿能gān,什么样的事儿不能gān!”抢过笔来,“伍”字后面气得连打三个大叉。
弟兄俩都有点懵,郁氏趁机大喝一声:“都拿了几个叉了?!还做不做兵了?!”
俩熊孩子齐声答道:“做!”
郁氏:“……”
颜神佑:“……”这不是我不帮忙啊。
郁氏:……QAQ
颜神佑道:“那就先用心去学罢,将这些都弄懂了,再说。”
郁氏拿着手绢捂脸假哭:“我这造的什么孽哟,好好的孩子,一说到这些事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定是你们两头老祖宗的错!学也不学点好的,就学会蠢的了。”
对于这种生起气来亲爹和公爹一起骂的女人,颜神佑和郁菁都很尴尬。三郎五郎想是见得多了,除了尴尬,也不着慌。非但不慌,反而还铁了心似的,五郎一戳他哥,三郎就在亲妈假哭的背景音里发问:“阿姐,那我和五郎要是都考过了,能入伍不?”
颜神佑道:“想明白了?”
三郎道:“嗯!现在好好学!”
郁氏不哭了。
五郎接口道:“学好了就去做将军!”
郁氏又哭了。好造孽哟~
颜神佑只得劝她:“四娘休急,他们学不好,也不会有人收的,还得老老实实呆着。学得好时,从来军功最重。颜、郁两家,莫不因此而起,学得成时,也不是件坏事。学不成时,他们也没脸再提了。”
郁氏黯然道:“那说好了,他们不够格儿,可不能放他们胡来。”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眼看越长越大,读书还是不上心,光靠亲戚拉扯,什么时候是个头?也是得寻个机会挣一分功劳。可又担心他们的安全,刀箭无眼啊!郁氏大为纠结。
“好。”
这个时候,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三郎须发皆白的时候,这么个学渣,居然动了心思,找了个文书,口述让人纪录,还让他出了一本兵法概要来。真是……万万想不到呀。
——这都是后话了。
郁菁却想,虽然大家都说她是有点本事的,但我未曾亲见。若只看眼下这qíng景,若说她能领兵,倒也不是不可能了。为将者,果然是不能只管厮杀,旁的什么都不顾的。调兵,也得知道兵从哪里调,攻城,也得观察哪里防御差。这些都不明白,一味往前冲,那是给敌人送人头送功劳去的。
伸手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笑道:“说不得,阿姐以后要享他们的福了。”
郁氏哼唧一声,看看两个儿子果然是老实了,还是有点不痛快。死刑和死缓的区别,有啥好开心的?
颜神佑在她耳边道:“好歹现在不闹了,学得成时,只要老天赏他们这口饭吃,便也坏不了事儿。”
郁氏没jīng打采地道:“累你跑这一趟了,”低头看看满是叉叉的纸,“是他们狗改不了吃——”
郁菁睁大了眼睛,郁氏到底没把最后一个字给说出来,郁菁呼出一口浊气,心说,还好还好,我姐还没有成泼妇。
颜神佑一点也不作戏的,她真的为军马的事儿愁得要命,除了这四千,还有颜肃之带走了两千匹,这一批就给了他们这些马,多一匹都没有。军马都是骟过的,用一个少一个,想生都没得生——那得看种-马跟母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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