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道:“书会背了,眼界没跟上,不堪一用。重书文考试而不重德行,是朝廷的败笔。”
颜神佑道:“我明日便上本,单议此事。”思想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
楚氏叮嘱道:“你们都不要过于劳累,日子还长着呢,谁活得久,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诚哉斯言!姐妹们受教得厉害。
正要转说养生之道,颜肃之那里派人来请。来人也很实在,问什么说什么,听了王玥之事,女人们的表qíng都很jīng彩。
颜静娴怒道:“竖儒敢尔!阿姐,难道就由着他胡说八道么?”
颜神佑道:“怎么就派了这么个实诚人来了呢?”
楚氏问道:“谁派的他?”
颜神佑一怔,想了一下道:“要是我没记错,应该是……陆镇平?”
楚氏道:“好像是原西朝的旧人?”
颜神佑道:“是。”
楚氏叹道:“是不得不实诚啊。”
颜神佑默。没错,如果是阿胡派来的人,他可以等,等着颜肃之发话,阿胡是颜肃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总不会受到一点攻击就觉得生无可恋。如果是原玄衣出来的,比如封千户——现在已经升做将军了,那也不怕,他们的后台是颜神佑。如果是原本的前朝旧部,也好办,郁陶还没死呢。
唯独这样没有后台的,虽然谣言说的是颜神佑与郁陶纵容他们“养寇为患”,事实上,谁都知道,这两位即便要受到冲击,也是日后,而不是眼前。眼前马上受损的,却是陆镇平等人。如果是玄衣等人,颜神佑这些后台会护着,会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或者是“战场瞬息万变,岂是后方可知”等等。
但是,陆镇平是没有后台的,又不是他们的嫡系,不值得颜神佑与郁陶甘冒风险,为他讲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催着陆镇平出战!等全军覆没,或者是损失惨重了,自然就可以用血淋淋的巴掌抽王玥这样的人一脸!
颜神佑难过得低下了头,王玥的话,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一些能说的、不能说的、有默契的、没默契的统统bào露在了阳光之下。比如为什么为养寇自重?
楚氏道:“你去吧。王玥这样的败类,不能留!”
颜神佑道:“是。”
含元殿在正中,兴庆宫在其西北,乘辇走不多时便到。颜神佑到了之后,也没客气,与颜肃之见过了礼,头一句话就是:“阿爹,我绝不是吃闷亏的人。我想收拾这个王八蛋。”
众人:……
你也太直接了吧?!
奏是这么直接!颜神佑坦白地道:“人都指名道姓儿骂到我头上了,说我要谋反、说我亲爹亲兄弟猜忌我,我再不弄死当,真当我是死人呐?!”
痛快!颜渊之默默给她点了个赞,点完了赞,又愁了起来:说得这般直白,可要怎么收场呢?
颜渊之忙想的个圆场:“这是什么话说的?一家人,如何……”圆不下去了,王玥那话一说,意思就是:你们功劳太大了,怕被卸磨杀驴,想要保有权势,就故意制造敌人,让朝廷动不了你们。
心思委实恶毒。
颜肃之也气得够呛,他是不怕闺女能gān,可是……他怕儿子有想法。六郎不幸生得晚,没赶上建功立业的时候,万一有什么想法,颜肃之真是死都不能安心去死。六郎也郁闷,他是真没这意思,被王玥一说,倒显得这是他本有的想法来了。
颜渊之一住嘴,殿内就安静了下来。颜肃之问颜神佑:“你要怎么办?”
颜神佑道:“问他个诽谤,不过份吧?可是呀,那边儿的人已经死了,害死人而不用偿命,是纵容人以言杀人呐。我真想让他自食其果,可是……我又不能纵容这等风气,所以我想……”
话还没说完,就听来报:“前大将军郁陶求见。”
得,郁大将军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本来么,在家里好好儿的,当年的老兄弟里,没一个比他有福的。他不止从战场上全身而退,还是载誉而归,儿女齐全,子孙兴旺。整天种种菜、喂喂jī,逗逗小曾孙,多好的生活啊!
突然有个人说,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边军,受他的指使,养寇自重!
郁陶:我去年买了个表!
赶紧穿戴了去大明宫里喊冤去!
蔡氏倒不很紧张,劝他道:“你已经退了,那个陆将军与你也没什么瓜葛,何必着急?”
郁陶道:“你不知道,天要塌啦!承庆殿那位,不好惹!我去摘清了自己,看能不能帮上一把,遇上她发火,也要拦上一拦。再者,我也是行伍出身,物伤其类罢了。这个军汉,不是自己死在腐儒的唇舌之下,就是要眼睁睁看着袍泽被bī着去填了胡兵的虎láng之口。”
蔡氏试泪道:“这都叫什么事儿?”
郁陶道:“咱们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我的鸠杖呢?我扶那个。”
到了大明宫,却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见面就哭:“陛下!陛下!陛下!”
颜肃之慌了爪儿:“哎哟,老伯,您可别哭啊!”
颜神佑也劝道:“知道您心疼,好好的兵,死人堆里挣扎了出来,没死在胡兵的手里、没死在逆贼的手里,生生被个文痞给bī死了。国家要养这么一个好兵,得花多大的jīng力呀!心疼死我了!”说着,她也哭了。
她一哭,郁陶倒哭不出来了,一抹眼泪,心说:MD!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李彦等人就知道,戏ròu来了!郁陶本来也是要哭一场冤的,既然颜神佑把话说了,他就改了口,对颜肃之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别让军士们义愤之下做出糊涂事来呀!臣请陛下派人宣谕。至于老臣,垂垂老朽,还管边事做甚?请圣上明鉴,臣一家俱在长安,一切听凭圣上处置。”
颜肃之道:“您放心,我知道的!”命颜渊之去宣谕,约束兵士不要擅动,朝廷会给大家一个jiāo代的。然后问颜神佑:“你要怎么整他?”
颜神佑道:“反正吧,只要我出手了,大家就都知道是我出的手,我倒不好去做了。大将军都说听您处置了,我还跟您叫什么板呀?我就想派人去问一问王玥,他收了胡主多少钱?这么坑我大周的将士?胡主杀不了的,王玥给弄死了,真是胡主好帮手!”说着,一面哭一面笑,还拍起手来。
【好毒!】
颜神佑道:“难道就数着这等小人聪明了么?不过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yīn谋诡计,有伤yīn德,我不屑去做罢了。”
颜肃之长叹一声,拿个手绢儿递给她:“擦擦脸,妆都花了。”
颜神佑怒道:“现在是说妆花了的时候吗?”
颜肃之:“……去给公主打水洗脸啊!愣着gān嘛呢?”
史官半张着嘴:这个记不记啊?算了,那我还是记吧,本来就不该问你们的,你们说什么我就记什么,你们的逗比黑历史也不差这一笔了!刷刷就给记下来了。
等他写完,水也打来了,颜神佑洗完了脸,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叶琛派的人来报:“李璐、袁莹等人,领着同僚和太学生,与御史台去提审王玥的人打起来了!”
原来,袁莹等人必要先揍王玥一顿出气,御史台看他们人多,生怕把王玥打死了,必要拦着。李璐左看右看,被袁莹一声大喝:“你是来gān什么来的?”也卷袖帮忙去了。军士那里,因前面打过王玥一顿了,闹出了点事,被严令暂时不要动,倒是没过来——都搁营里磨刀呢。
御史台好不容易把王玥提了来,玄衣的军属却不是吃素的,小姑娘们抢过棍棒,从人fèng里逮着王玥就戳,戳得王玥身上一个一个的圆点子。
含元殿里,众人一齐望向颜神佑:=囗=!你的女学里,都教的是神马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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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里的教学课程还是比较正常的,当然,这只是颜神佑以为的。女学生们颇得颜神佑之真传,想法都挺像的。只是颜神佑常常以导师自居,以为自己位高而权重,不好做坏榜样,不好做下“以小巧yīn谋害人”的例子,带坏了风气。然而女学生们,如今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才刚入学,七、八岁的样子,大部分人正在中二期里。
事实证明,女孩子中二起来,不止是胡乱与人谈恋爱那么简单。女学生一路就散播着:“胡主不杀不了勇士,活被竖儒诬陷而死啦!”这样的小道消息。
不要小看女人的八卦功力,加上她们的脑补神-功,瞬间就脑补出了一个“第五纵队”出来。【1】
舆论再次转向。
颜神佑:……敲、敲倒麻袋!我、我要做的事qíng还没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1】第五纵队,取自西班牙内战的时候,独裁者佛朗哥有四支纵队,记者问他,你的四个纵队,哪一个能最先打进首都?他说:第五纵队已经在马德里了。
李璐同学,要好好跟袁莹同学相处啊!
☆、313·一代脑补帝
这世上从来不缺能人,缺的是机会。说锥置囊中,必能颖脱而出的,主要是针对男子,对于女子而言,你就是锥子,不把你放进去,你也没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好在,现在,有人给她们创造了这么个机会。
女学的学生里,不好说全是能人,至少能坚持到现在的,就没一个傻人。颜神佑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去做的,她们全给做了,比如,聚众围殴太学生,又比如对抗御史台,怀疑人家是要救王玥的,一直盯到御史台大门口,还派人守门,确定关到大牢里了,才散去。再比如,现在这个,怀疑王玥是敌国jian细,故意害死国家栋梁。
颜神佑前头在宫里跟颜肃之说,她有好些个yīn谋办法,可以玩死王玥,但是不屑去做。她的学生就在外面已经gān上了,女生们深谙八卦之内涵,已经pào制出了无数的故事。大部分女生的家长都在军中,听说过许许多多的战斗经历,女孩子们又处在心细敏感的阶段!
每个女孩都是作家!经过她们的加工,无数的战斗故事里的英雄主人公,他们的事迹都被扣到了这位自杀的军使头上。流行最广泛的一个版本是这样的:一个小村里的年轻人,因为饥荒,村里饿死了许多人,等到部队经过的时候,为了赚些粮饷,投身军伍,换来了二斗未脱壳的粗麦,看着家里年幼的弟妹吃了一顿饱饭,含泪与隔壁心爱的姑娘道别,约定了战争结束之后,就回来娶她。
以后就是各种经历,什么舍人救人啦、什么为了未婚妻大义凛然地拒绝了路上遇到了的姑娘的爱意啦、什么身受重伤,也要把战旗cha到敌人城头上去啦……身上几十处伤,全是下面的!
就这么一个英勇的战士,为了不让流言攻击到战友,不让战友迫于形势白白送入虎口丧命,就这么自杀了。可怜他还在家里留守的未婚妻哟QAQ
然后,又编了王玥的身世。一个处处与君子之道不合的小人,在太学读了好几年的书了,成绩就是不好,同学都考中进士了,再不济也是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就他,天天想着歪点子,老师同学都不待见他,他偏自以为是才子,认为别人都不识货。但是!太学的老师是目光如炬的,朝廷上的大臣们是明察秋毫的,皇帝是英明神武的,他们认清了王玥的真面目,就是不让王玥做官!
王玥一个不忿,就蠢兮兮地与外敌勾结,一定要从后方作怪,弄死胡主又惧又恨的勇士们!
等到颜神佑知道的时候,大街小巷就已经都传遍了。
颜神佑:=囗=!你们熊的!就算是老子亲自上阵,也不能编得更感人了!不对啊,封丫头,我听那个什么什么肩膀上cha着个箭还要往前爬的故事这么耳熟?那不是你哥么?还有那个王玥,简直就是始点家男主文里标准pào灰的戏份,兼卢瑟直男癌的可恶心态。请问你也是穿来的吗?怎么对这个写文的套路这么的熟悉?
政事堂全体惊呆了,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颜神佑,深觉得她放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神奇物种。
颜神佑清清喉咙,装成什么事qíng也没有发生一样,认真地对颜肃之道:“陛下,王玥之事,自有朝廷法度制裁。只不过,他坑死了人,按律,却不是他直接杀的,至多不过是革了功名,长流三千里而已。并不抵命。既不抵命,恐怕军士们不服啊。那些都是直来直往的人,懂的道理并不多,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还是要安抚的。”
颜肃之道:“他们是想要个说法,可我不能坏了国家法度呀!这事儿,不是给他们发些钱就能了结的。你们有什么主意?”
李彦等人的主意还是比较正规的,就是宣谕么。其实,也没有旁的办法了,除非杀了王玥。可王玥这个事儿,甭看外头是怎么传的,他还真没有与胡人勾结。按法,不当诛。
颜神佑也觉得,死,真是太便宜王玥了。
颜渊之难得qiáng硬了起来,必要将王玥重重治罪。他一向温和无争,哥哥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一回发起了怒来,政事堂也扛他不过——枢密使主军务,他又是王爵,自带打破文武次元墙技能。
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颜家自己人。颜孝之出马:“四郎,你不要不讲道理。”
颜渊之道:“大哥说的道理,就是治死了人也是白死么?”
颜孝之:“哪个说是白死的了?不是要治他诽谤之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