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抄写员震惊地瞪着黑衣人,“你是什么人?怎能擅自闯进来!”
黑衣人抬起头,兜帽意外滑落,露出他的真容:他肤色白皙,宛如上等的陶瓷;面容瘦削,却极富美感;长长的黑发落在肩上,仿佛漆黑的瀑布;最奇特的是,他的耳朵又尖又长,明显不是人类。
“嘘。”黑衣人竖起一根手指,默念了一句抄写员听不懂的话。抄写员顿时双眼发直,呆立当场。黑衣人放下书册,化作一团黑雾,悄悄溜出阅览室。又过了好一会儿,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狄奥多拉女士和一名年纪较大的男学者拾级而上。
“太悲惨了,夫人,请您务必节哀!”男学者说,“扬尼斯是个多好的孩子啊,竟遭遇不测!康斯坦齐娅小姐太可怜了,我记得他们兄妹小时候就没了双亲,现在她的兄长又……”
“啊,别说了,我的朋友,别再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狄奥多拉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当然,如果您有需要,尽管提出来,我……唉,我要去向委员会通报这事,总得为扬尼斯举办一场致哀仪式……”
两人注意到了呆立在阅览室门口的抄写员。
“亚历山大,你在gān什么?”
抄写员吓得跳了起来:“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我好像睡着了!奇怪,我只是来归还书册,怎么……”
“你别太累着自己了,唉,年轻人啊,要多多爱惜身体……”
抄写员将书本放回原处,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呢?
卷四 复仇之矢
第34章 凯旋之日
银海鸥旅店的老板娘一大早就喜气洋洋的,见了谁都笑脸相迎,新来厨房工作的小弟弄错了客人的早餐,她竟然没有打骂,反而赏了他两个铜板,让他出去买点儿好吃的。这对厨房小弟来说可谓破天荒的头一遭。当这个笨拙的新员工揣着赏钱出门,担忧这会不会是bào风雨前的宁静时,老板娘正哼着小曲,端着丰盛的早餐上楼,敲响了“信天翁”套间的门。这个套间是整座旅馆中最豪华、最舒适的房间,价格自然不菲。昨天,一位商人包下了整个套间,还预支了一个月的房钱,这让老板娘乐得合不拢嘴。
当然,她今日如此意气风发,可不仅仅是由于上述原因。
“谁?”信天翁套间中的客人问。
“是我,老爷,我送早餐来了!”
房门开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警惕地望着老板娘。他像约德诸城邦现下的小年轻一样,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他们管这叫“时尚”,老板娘却敬谢不敏,只觉得荒唐滑稽。不过她可不敢指摘客人的爱好。
“请进。”年轻人说。
老板娘进了门,将早餐放在桌子上。那位包下房间的商人倚在窗边,好奇地望着下方的街道。商人也十分年轻,估摸不超过三十岁,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他名叫恩佐,自称来自梵内萨城邦。那个开门的年轻人是他的学徒,名叫朱利亚诺。
老板娘快速扫了房间一眼。套间中有两张chuáng,一大一小。那张小chuánggāngān净净、整整齐齐,丝毫不像睡过人。大chuáng反而被褥凌乱,好像打过一夜枕头仗似的。看来这两位客人昨晚同chuáng共枕。老板娘立刻猜出二人的关系。要么他俩其实是qíng人,怕别人说三道四才以师徒之名掩人耳目;要么两人真是师徒,但发展出了超越师生之qíng的关系。老板娘见多了这样的例子。当老师的英俊潇洒,做学徒的眉清目秀,两人的年纪又差不了多少,变成这种关系简直再常见不过了。
“老板娘,赞诺底亚城邦每天都这么热闹吗?”倚在窗边的金发商人问。
老板娘笑眯眯地回答:“咱们城邦平时自然也很热闹,不过今天这样算是特例。”
“哦?难道有什么节庆活动?”
“比节庆还叫人开心呐!赫安·苏维塔将军剿灭了一群在附近海域作乱好些年的海盗,今天是他凯旋的日子!”
银海鸥旅馆坐落于赞诺底亚著名的海滨大道旁,正对着波光粼粼的尖晶海湾。大道环绕海湾,连接海港和元老院。海湾这一头是商港,另一头则是军港。
海滨大道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仿佛整座城市的居民都涌到了这条路上。城市卫队在街边拉起绳索,驱赶人群后退,却仍然时不时有胆大者钻过绳索,跑到街心。人人口中狂热地呼喊赞诺底亚与赫安·苏维塔将军的名字。一面手工刺绣的赞诺底亚红蓝双色旗被人们挨个传递,如同一艘船漂过人群的海洋。
“这么多人……”恩佐讶异地低语。
“可不是么!苏维塔将军一回来就要去元老院报告,海滨大道是他的必经之路,大家都聚在这儿,等着一睹他的风采呢!”
“这位将军居然如此受人爱戴。”
“当然啦!”老板娘眉飞色舞,听见一个外邦人夸赞他们的将军,她比自己听到赞美还要高兴,“将军年轻有为,又为城邦立下汗马功劳,谁能不爱戴他。据说,”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执政官今年任期届满,元老院有意推举苏维塔将军担任新执政官!”
街上爆出一阵震耳yù聋的欢呼。三个人连忙挤到窗边向外望去。
一列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海滨大道西边而来,每个人都身着深红色军服,胸前挂着明蓝色的绶带,手持武器,靴子擦得锃亮,军容之壮丽令人叹为观止。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骑在白马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长矛。围观人群不断将花瓣洒在他身上,一时间,海滨大道仿佛成了繁花飘落的庭园。人群中的少女向他抛去热qíng的飞吻,就连老板娘都未能免俗。军官对纷纷扬扬的花瓣和尖叫的少女视若无睹,不知是故作镇定还是早就习以为常。
队列接近银海鸥旅馆时,老板娘匆匆向两位客人道歉,激动地跑下楼,钻进人群中,凭借她粗壮的体型挤到最前面,以便在最近距离观看苏维塔将军。恩佐和朱利亚诺显然没她那般兴奋,只是饶有兴味地倚着窗户,等待将军的队列打旅馆前经过。
“这位将军深孚民望,就算当选执政官也不稀奇。可惜,城邦中并非人人都爱戴他。”恩佐嘴角一弧,颇带嘲讽。
“此话怎讲?”
恩佐朝人群中一指。朱利亚诺眯起眼睛,寻找他的目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两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混在人群中,远远观望苏维塔将军的队伍。虽然他们也挥手致意,却显得没有周围人那么兴致昂扬。
“缄默者!”朱利亚诺低呼。
“看来,这座城市里有人想要大英雄苏维塔的命呢。”恩佐玩味地摸了摸下巴。
朱利亚诺转而看向他:“那我们……”
“不关我们的事,别cha手。所有的缄默者都亲如手足,除非必要,别妨碍你的兄弟姐妹做事。”
朱利亚诺默默点头,心中却有些酸楚。苏维塔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前程似锦,还受人喜爱。一想到他会丧命于刺客之手,朱利亚诺便难过不已。但他很快将这种伤感驱除出心底。他和那两名缄默者一样,也是来杀人的。既然他不为自己的目标而感到伤心,那就不要为苏维塔遗憾。
“别管苏维塔了。我们已经到了赞诺底亚,下一步怎么办?”朱利亚诺问。
“想办法不引人怀疑地接近费尔南多·因方松,寻找他的弱点。切记,我们不单单要杀他,更要找出他和博尼韦尔勾结的证据。不要让仇恨蒙蔽你的双眼,朱利亚诺,别把自己当成一个复仇者。你不是为了私仇而去杀费尔南多·因方松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务,为了完成委托人的愿望,为了侍奉真实与虚饰之神。”
朱利亚诺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两人复又望向窗外。苏维塔将军的队列已从银海鸥旅馆门前经过,留下满地的花瓣。人群中的两名缄默者似乎察觉到了恩佐的监视。他们向楼上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迅速消失在人海中。
“我有个问题,”朱利亚诺说,“如果两个缄默者的任务互相敌对,他们不得不为此而拔剑相向,那该怎么办?”
“要么有礼有节地退开,要么至死方休地厮杀。真希望我们和那两位弟兄将来的道路不要jiāo汇。”说着,恩佐碰了碰胸前的圣徽,“然而诸神并不总会回应信徒的祈愿。祂们甚至爱开恶劣的玩笑。你不能用凡人的标准去衡量神。”
“我觉得我们和他们不会碰上。”朱利亚诺说,“苏维塔将军和费尔南多有什么关系呢?”
“希望如此,朱利亚诺。”恩佐轻声说,“希望如此。”
第35章 庆功晚宴
“苏维塔将军,好久不见!您的旗舰尚未到港,您英勇战斗的故事就传遍赞诺底亚的大街小巷了!”
“费尔南多·因方松议员。能得到您的称赞是我的荣幸,但我不得不说,传言夸大其实了。”
赫安·苏维塔将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端一只水晶酒杯,身处衣香鬓影的宴会场,却如同身在军营般严肃。这是元老院举办的庆功晚宴,庆祝那帮穷凶极恶的海盗覆灭,庆祝赞诺底亚的海上商路恢复和平,庆祝赫安·苏维塔将军平安归来,可将军本人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早上返回赞诺底亚,向元老院陈述战斗经过,接受表彰,下午则去慰问战死将士的家属。他是平安回来了,很多人却葬身大海。庆祝功勋的宴会华丽铺张,但是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有几人会记挂那些牺牲者?
面前这位费尔南多·因方松议员就是那些男女其中之一。他的家族历史悠久,几乎和赞诺底亚一样古老,元老院中始终有一个席位为他们家族而保留,是以他年纪轻轻就能跻身赞诺底亚的最高阶级。他相貌堂堂,双眸翠绿,鼻梁高挺,一头暗金色的卷发,没有追随时尚染成彩色。他就像赞诺底亚许许多多贵族公子哥儿一样,所以苏维塔对他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只不过有时费尔南多说话时,双眼中会爆出一股灼人的热量,仿佛他心中极为渴求什么,如果得不到所求之物,内心的烈焰就会焚毁一切。但那种能量往往转瞬即逝,苏维塔认为自己看错了,或者费尔南多只是心qíng不佳,所以眼神有些狠戾。
年轻的议员从路过侍者所端的托盘中拿了一杯酒,抿了一口,转头朝苏维塔笑道:“将军,这个月二十五日,我要举办一场假面舞会,这是我们家历来的习惯,每到雾月末都要举行舞会。不知我能否有幸邀请您大驾光临?”
苏维塔讨厌跳舞和宴会。他不明白一群人牵着手在舞池中走来走去有什么意义。但为了社jiāo圈中的名声,他不得不这么做。费尔南多·因方松的宴会在赞诺底亚很是有名,宴席上的佳肴和美酒就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断,请来的乐队都是当年最出名的艺人,宾客总能满意而归。苏维塔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除了自身的好恶)不去参加。
“感谢您的邀请,能参加因方松议员的宴会,是我的荣幸。”
费尔南多面露喜色:“那么明天我差人将请柬送去您府上,请您务必赏光。”
苏维塔点点头,同费尔南多寒暄几句。年轻议员换了杯酒,很快被一群聚在一起聊天的贵妇吸引了注意力。他对费尔南多微微颔首,表示暂别,然后走向那群贵妇,用一句俏皮话巧妙地cha进了她们的jiāo谈。贵妇们的衣饰像南国的鸟儿一样华丽,也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被费尔南多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
另一名贵族议员来到苏维塔身边,先说了一堆庆祝胜利的套话,接着低声问道:“将军,刚才因方松议员对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有幸受他邀请参加月底的宴会。”
“啊……您一直出征在外,想必还没听过那则传闻吧!”
“什么传闻?”苏维塔皱起眉。
“因方松议员的表亲,也就是梵内萨城邦的萨孔家族被指控叛国,如今已经全部伏法。”
“这是我头一回听闻此事。不过我想,两个位于不同城邦的不同家族,即使彼此之间有亲缘关系,也不至于让一个家族的罪行株连另一个家族吧。”
“的确,萨孔家族在梵内萨的所作所为,同赞诺底亚的因方松家族没有关系。但是我听说,萨孔家族的叛国贼被剿灭的那一天,因方松议员刚好出门远行了,难道他是去了……”
“议员,没有证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贵族议员gān笑两声,岔开话题,讲了几件城中新近发生的趣事,然后一脸无聊地告辞了。苏维塔拿起另一杯酒,离开宴会厅,来到外面的花园透气。他注意到修剪整齐灌木后面晃动着衣冠不整的人影。宴会最后往往会演变成男欢女爱的场所。将军叹了口气,离开灌木,走向喷泉,盯着地面,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忽然,他与一个人撞了满怀。他刚想道歉,却被眼前这人的外表震慑住了——此人身披一袭黑袍,若不是苍白的肤色,他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他的耳朵又细又尖,与普通人大相径庭。苏维塔立刻联想到了传说中的古代种族:jīng灵!据说jīng灵都有这样的尖耳朵!这家伙是什么人?
苏维塔本能地拔剑,这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把剑带在身上。黑衣人做出噤声的手势,苏维塔立刻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黑衣人纤细的手指按在苏维塔的眼皮上。将军的身体摇晃起来,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