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苏维塔将军?”
一个清脆声音浮现耳畔。
苏维塔猛然睁开眼睛。他正置身花园的喷泉之畔,一名穿阿刻敦风格长袍的短发女子正关切地望着他。女子年纪很轻,从衣着来看,像一位学者,双手戴着长及手肘的丝绸手套。
“将军,您没事吧?您的脸色好差……”
苏维塔额上沁出冷汗。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走进花园,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站在了喷泉旁边。记忆仿佛出现了一段空缺,任凭他怎么回忆都无法填补那段空白。
“我没事……多谢关心。”他对那女子说,“只是有些疲倦。今天一天都马不停蹄,根本没空休息。
短发女子笑了:“您别太劳累自己。”
“我失陪了。”苏维塔告别女子,匆匆返回宴会厅。短发女子目送他离去,接着走向花园一侧。那儿聚集着几名和她同样打扮的阿刻敦学者,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们的中心是一位年长妇人,说话的时候,学者们对妇人毕恭毕敬。短发女子问候了他们,加入讨论。过了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声音cha进来。
“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知识的追寻者!”费尔南多·因方松议员不知何时来到花园中,夸张地向学者们鞠躬,“我发现几位当中多出了两张陌生面孔,不为我引见一下吗?”
一名学者说:“您来得正好,我正要为您介绍。这位是狄奥多拉女士,阿刻敦大学的龙族学教授。她今天刚刚抵达赞诺底亚,硬被我们拉到晚宴上。这位女士是她的学生——康斯坦齐娅。”
费尔南多礼貌地亲吻了两位女士的面颊。
“龙族学!听起来真是一门奇妙的学问!”他说。
“我们研究龙族的生态、历史和文化。”狄奥多拉女士微微一笑,似乎不打算长篇大论地介绍自己的研究内容。
“什么风将两位龙族学者chuī到我们这座小城呢?我记得您的这几位朋友都是天文学学者,受邀前来赞诺底亚jiāo流学习。您也是来jiāo流的吗?”
“不,我在最近的研究中发现一个难题,需要从天文学的角度测算解答,但是最优秀的天文学学者都去赞诺底亚了。于是我们gān脆也跑到这儿来了。”
“您为何不等他们回去,或者依靠书信往来呢?”
“那样太慢了,”康斯坦齐娅抢着回答,“我们不能等。”
她的老师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然后转向费尔南多,和颜悦色地回答:“我们求知心切。探寻真理的道路半点也耽误不得。”
“真教人钦佩,正是有了你们,人类的学识才能不断前进。”
他的恭维很是受用。几位学者都被他夸得飘飘然了。费尔南多趁势抛出他的真正问题:“本月二十五日,我打算举办一场假面舞会,不知各位可否赏光?”
学者们彼此jiāo换质询的眼神,最后狄奥多拉女士答道:“感谢您的盛qíng,我们很荣幸能参加您的舞会。”
“那么我明天差人将请柬送去各位下榻的宾馆。”
接着,费尔南多又夸赞起了学者们广博的知识,请他们务必传授自己深奥的知识。康斯坦齐娅在心里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公子哥儿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不过就是想叫他们去舞会上为他增光添彩、显得他jiāo游广阔罢了,才不是他真的对知识感兴趣。她听得无聊了,gān脆离开这个小圈子,向宴会厅走去。
几张长餐桌摆在宴会厅角落,上面堆满了山珍海味。一个褐发青年正站在桌边大快朵颐。他穿着不合身的礼服,每隔一会儿就要拽一拽绷得死紧的衣领。他对于社jiāo和舞蹈毫无兴趣,便把jīng力都用在消灭食物上。康斯坦齐娅会心一笑。
“安托万!”
褐发青年转过身,匆忙擦去嘴角的奶油:“康斯坦齐娅小姐!”
“你一个人在这儿gān什么呢?”她瞟了一眼安托万面前的食物残骸,“这里有好多漂亮姑娘,你怎么光顾着吃东西呢?”
“我哪能跟那些贵族小姐说上话。”安托万撇撇嘴,“你们不该带我一起来,我觉得跟这里……格格不入。”
“你要是不来,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喜欢这儿呢?”
“还不如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宴会好无聊,真是受罪……”
“你还有的受呢!老师刚才答应了别人的邀请,这个月月底要去参加一场假面舞会。你当然也得跟着去!”
“什么?不要啊!”
“这可轮不到你做主!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受我们雇佣的护卫,我们走到哪儿,你就得跟到哪儿。”
安托万为了达成死去的学者扬尼斯的遗愿,千里迢迢将他的笔记带给他妹妹康斯坦齐娅。但此时康斯坦齐娅和她的老师正准备启程去赞诺底亚。康斯坦齐娅迫切地想知道哥哥的遭遇,于是gān脆雇佣安托万当护卫,拖着他一路来到赞诺底亚。一路上,安托万都在重复他在舍维尼翁山的见闻,讲了一遍又一遍。康斯坦齐娅做了许多记录,问了好多安托万压根回答不上的问题。到了赞诺底亚,他们又被其他学者带着一道出席庆功晚宴。安托万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康斯坦齐娅只好给他借来一套礼服,不太合身。
“我真怀念在外面旅行的日子。”安托万咕哝,“要是‘他们’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你说的‘他们’,是指你在庞托城遇到的三位朋友?”康斯坦齐娅问。
“是啊。雷希是吟游诗人,常去贵族的城堡、宅邸中表演,他在这儿肯定如鱼得水。恩佐和朱利亚诺一看就是常去参加宴会的人。有他们在,我肯定不至于这么无聊。”安托万又叹了口气,“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第36章 再度相逢
朱利亚诺脸上涂着油彩,身穿一件由几十种不同颜色布料拼缀而成的夸张戏服,手持一支竹笛,假扮成一名街头艺人。赞诺底亚的市集中到处都是艺人,他混在其中,就像森林中的一片绿叶般毫不起眼。
缄默者的训练给了他很大帮助。他chuī笛子,玩杂耍,向观众吆喝,说几个群众喜闻乐见的下流笑话,宛如一名真正的街头艺人一样熟练,甚至收获了好些赏钱。不过他真正的目的可不是卖艺赚钱。费尔南多·因方松家的宅邸位于市集东侧,平时有不少仆人到市场上闲逛购物。朱利亚诺和恩佐潜伏在集市中,伺机打探qíng报。
他没等多久。城市大钟才敲响九下,他便眼尖地发现了一名身穿因方松家族蓝色号衣的仆人骑马经过集市。仆人的口袋中露出信封一角。看来他是位信使。不过从他不紧不慢的速度可以看出,那并非什么急件,大概只是普通书信。但能截获一封从因方松府邸出来的书信,总是有帮助的。
朱利亚诺向观众深深鞠躬,弯腰捡起地上抛洒的硬币,意思是“表演已经结束,多谢各位捧场”。同时,这也是发给躲在广场旁楼房中的恩佐的暗号,表示“准备行动”。如他所料,对面一间房屋二楼的窗帘无风而动,那扇窗户正位于信使的必经之路上方。朱利亚诺莞尔一笑。
信使哼着小曲,浑然不觉人群中一名chuī笛艺人正悄悄靠近。当他经过某扇窗户下方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叫喊:“下面的,当心!”接着,一大盆水从天而降。
信使破口大骂,连忙cao控受惊的马儿躲避。
“你他妈没长眼啊!”
楼上的人回敬道:“我不是叫你当心了吗!你是聋子啊!”说罢,窗户“砰”的一声关上。
信使一肚子火。类似的事qíng赞诺底亚城邦中每天都在上演,总有无辜的路人遭殃。被水泼中还算走运,更糟糕的是,有些人甚至会向窗外倒夜壶……他摸了摸口袋,信件还在,他躲得快,衣服也没湿。谢天谢地。
信使丝毫没察觉,当他忙着闪躲头顶的灾难时,一名街头艺人路过他身边,摸走了他口袋中的那封信,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回一张白纸。除非他将信拿出来确认,否则根本发现不了信件已被调包。
朱利亚诺将书信揣进怀里,闪身进入旁边的一条暗巷。他必须赶在信使抵达目的地之前读完这封信,再把信放回信使身上。暗巷中有一扇不起眼的门,通向房屋二楼。他风一般推开门,跑上楼梯。恩佐在二楼等他。
房间拉着厚厚的窗帘,即使白天也昏暗无光。恩佐点了一支蜡烛。他坐在烛光中,目光落在朱利亚诺手中的书信上。
“gān得不错。”刺客微微一笑。
朱利亚诺也扬起嘴角。只要是恩佐的夸奖,不论多么微不足道,都能让他欢欣雀跃半天。
书信上封着红蜡,蜡上盖着因方松家族印章,一旦拆信就会破坏封蜡。不过这对朱利亚诺来说压根构不成障碍。如何巧妙地刮开封蜡,再天衣无fèng地粘回去,亦是缄默者的必修课。朱利亚诺手腕一抖,袖中滑出一枚锋利的铁片,打磨得极薄,甚至可以用来刮胡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封蜡整个刮起,打开信。信纸是淡金色的,洒了高级香水,香气扑鼻,熏得朱利亚诺直打喷嚏。
“信上写了什么?”恩佐问。
“这是一封请柬,邀请来自阿刻敦大学的学术jiāo流团去参加费尔南多·因方松举办的假面舞会。”
“时间呢?”
“雾月二十五日晚六点。”
两人对视一眼。假面舞会!这岂不是一个行刺的大好机会?届时每个人都将戴上面具,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信使要走远了。先把信放回去。”
朱利亚诺颔首。恩佐拿出一瓶特制的炼金术粘合剂,涂在封蜡底下。朱利亚诺折好信纸,谨慎地将封蜡粘回去。整封信从外表看完好无损。他和恩佐下了楼,在集市南边的一条路追上了信使。这条路上行人不多,不像市集那般易于隐藏,总不能再泼一次水。
朱利亚诺发现几个小孩在路边玩耍。他摸出腰间的竹笛,奏出一首欢快童谣,很快便吸引了小孩的注意。他又抛出一把糖果,那群小孩便老老实实地围着他又叫又闹。朱利亚诺一边chuī笛,一边引导孩子走向信使那边。果不其然,叫嚷的孩童惊吓了马匹。信使大骂着赶走小孩。此时,恩佐幽灵般经过他身旁,出手速度快如闪电,不到一秒钟便取走了信使口袋里的白纸,将书信放了回去。信使浑然不觉,只当自己今天格外倒霉,既遭泼水,又遇顽童。
待信使走远,朱利亚诺用糖果打发了小孩,与恩佐在街道另一头汇合。
“假面舞会是个绝好的机会。”朱利亚诺说。两人钻进一条小巷,打算从小路返回银海鸥旅馆。
“的确。但对方不是傻瓜,肯定明白假面舞会的风险。他一定布下重重守卫。混进舞会可不是那么容易。”
恩佐突然停步。一个人挡在他们前方。那人戴着金色面具,全身笼在一袭沙青色的刺绣长袍中。他们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背后的路也被堵住了——一名戴银色面具,穿绛红色双排扣礼服的人截住了他们的退路。
是缄默者。
朱利亚诺拔出cha在靴子里的短刀,但恩佐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日安,两位朋友。”恩佐的手指勾住颈上的金链,拉出藏在衣领皱褶下的圣徽。
戴金色面具的缄默者长叹一声:“你果然和我们一样。”
“你们是不是存有什么误会?”
银色面具说:“从昨天起我们就在注意二位了。我怀疑你是来阻挠我们的。”
“我们有要务在身,你们也是。那何不把话说明白?”
“我们不能泄露雇主的计划。”
缄默者的第一法则:不可背叛雇主。
“但也不能无故阻挠同伴。”恩佐说。
缄默者的第二法则:不可出卖同伴。
“告诉我,弟兄,我们的道路会彼此jiāo叉,彼此矛盾吗?”金色面具问。
如果缄默者的任务互相矛盾,那么他们只能二选其一:要么双双放弃,要么厮杀到底。
恩佐垂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地说,至少我们的目标并不相同。你们要杀苏维塔将军,我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缄默者的第三法则:不可说谎。
“能告诉我那人的名字吗?”金色面具问。
“不行。”
“我们大可以互相帮助。”
“不需要。”
“如此傲慢,真不像缄默者该有的行事风格。”
“我有自己的打算。我不妨碍你们,你们也别cha手我的事。咱们各走各的道。”
“够公平。如果最后我们不得不兵戎相见,那也只能说是诸神的旨意。”
金色面具伸出手。恩佐严肃地握住他的手,然后侧身闪到一旁,让金色面具通过。朱利亚诺有样学样。两个戴面具的缄默者退向小巷另一端,金色面具大大方方地背对他们,他的同伴则警惕地倒退,似乎害怕恩佐会背后偷袭。
“走吧。”恩佐揽住朱利亚诺的肩膀。
“他们真的要刺杀苏维塔将军?”学徒问。
“当然。而且恐怕和我们动手的时机一样,都是在假面舞会上。”
“那我们……”
“只要他们不gān涉我们的事,那么我们也不用管他们。现在我们得专心考虑如何混进舞会。你对因方松家族的房子熟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