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往见过你不曾?为何专程来府里寻你?”柳岸风不敢置信地问道:“若真是我们听过的那个郑天宁……此人可是极其不好请的。”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他们学堂的先生少年时曾经与帝师郑天安一起求过学,故而知道些郑家的qíng况。
先生说,郑天安有个幺弟,叫郑天宁。才华极好文采极高,只可惜,不务正业。甚么科考甚么做官甚么光耀门楣,在他看来全是一文不值的,与其束缚自己一日日读写备战的文章,倒不如游山玩水来的自在。
他这样想了,就也这样做了。
于是,郑家的小少爷一年到头看不到几天人影,大部分时日都是在外游历。偶尔得闲了才回趟京城。
就这么个xing子的人,让他安稳待在京城收徒传道授业解惑?
开玩笑的么!
谁能请得动他!
看着问询的三哥,清雾自己也纳闷得很。
窦妈妈都是想了想方才记起来者到底是谁。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又哪里知道那人的来路去?
只能坚定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识得此人。
清雾xing子和软,不会在这种事qíng上作欺瞒。见她这反应,两个少年也有些疑惑起来。细细思量,愈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难不成不是那个郑天宁,而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人……
他们在这边为此纠结着,何氏听闻后,也心下诧异,唤了人去请这位先生,决定先瞧一瞧再做定论。吩咐已毕,何氏想起了亟待处理的另外一事,又催促先前安排好的人赶紧去往三房那边,将文武两兄弟叫来。
前头那人领了命刚刚离去,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走出屋子,便听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有两男一女三个声音渐渐离近。因着吵嚷的声音颇大,听得较为清晰。稍作分辨,就听出了是柳岸梦和柳岸文、柳岸武两兄弟。
自打刚才知道文武两兄弟打伤了柳岸风起,何氏心里就已经恼了他们。此时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她再也忍耐不得,立刻走到门口,声如寒霜地呵斥道:“吵吵嚷嚷地像甚么样子!当真是毫无章法!”
转眸一瞧,望向那兄妹三人,何氏冷淡地点了下头,“嗯,原来是你们来了。”
初时听她那训斥,只觉得是在说院子里的仆从们。再加上第二句,那味道就有些变了。
柳岸梦瞬间觉得何氏口中那“毫无章法”的并非院子里随意拦人的丫鬟婆子了,而是他们三个。
她当即怒了,跺着脚气道:“二伯母这是甚么意思?难不成你的院子里,我们竟是说不得话的么!”
“你多虑了。我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何氏不甚在意地接了她一句,也不将她们让进屋子里,大冷天的在门口就说起了话:“听说,你那两个哥哥,将风哥儿打了。”
她这话说得并非问句,而是实打实的陈述语气。
柳岸梦扬着下巴撇了撇嘴,“二伯母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定是有人在您面前乱嚼舌根,方才有这种说法的罢。”
“哦?”
听了何氏这颇不在意的一声,柳岸梦顿时更加恼火。顾不得眼前之人是自己的长辈,探手往旁边一拽,拉了离她较近的柳岸文推到了何氏的面前。然后双手环胸,冷笑着看向何氏。
“伯母若想发难,不如先给我们评评理。我两个哥哥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是惹得风堂兄下了这样的狠心,将他们打成了这副模样!”
先前何氏将大半心思搁在了当先的柳岸梦身上,并未留意那许多。待到看清柳岸文的状况后,心下一沉,不由得秀眉紧拧。
——眼前的柳岸文,已经没了平日里惯常挂着的吊儿郎当的笑容。他双眼青紫鼻梁歪斜,嘴角裂开了个口子,上面凝着有些gān涸的血迹。
显然是被人揍得狠了。而且,比柳岸风伤得更重。
何氏记得柳岸风说过,他并未捞得着还手,就被兄弟俩给打成了如今的模样。既是如此,柳岸文的伤从何而来?
难不成风哥儿撒了谎……
不应该。他并非信口扯谎的孩子。
何氏正暗自思量着,就见柳岸武也跟着走上前来。亦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虽比柳岸文稍微轻了点,但和柳岸风相比,却是要更为严重一些。
双胞胎兄弟俩并肩而站,底气瞬间足了许多,吵嚷着喊道:“我们来找柳岸风来评理的!我们这次来了,你们不好好招待就罢了,怎么还会随意对兄弟们动手的!”
“谁和你们是兄弟!”
一声口齿不甚清楚的喊叫传来,柳岸风在吴林西的搀扶下行到了门边,“明明是你们打了我,我都没法还手。怎地现在你们竟敢反咬一口,说是我打了你们的!”
他边说着,旁边那两颗掉了牙的地方就不住漏风。半掩着口怒目而视望向双生子那边,刚看了一眼,他就震惊了。
柳岸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人,“你们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成了如今的样子?”想到之前对方说的话,他赶紧对着何氏摆手辩解,“娘,我没打他们,真的没打。”
何氏了解自己的儿子,断然不是个爱推卸责任的。即便做了坏事后不愿承认,也只会沉默不语,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否认。
想来,那当真不是他做的。
何氏抬手摸了摸他肿胀的小脸。看着爱子因着这轻微的触碰疼得直吸气,她心中大恸。再看向那兄妹几个,眼神便愈发不善起来,“风哥儿年纪小,足足比岸文、岸武小了五岁。试问他如何将人伤成这副模样?”
“谁说他年纪小就不能打人的?”柳岸武当即驳道。
“就是。”柳岸文也在旁帮腔,“我们看他年纪小,不还手。他倒是来了劲儿得寸进尺,非打个没完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连说着,旁边传出了个娇娇软软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不可能。”清雾努力将声音放到最大,喊出一句。又扯了扯何氏的衣袖,遥指向双胞胎兄弟俩被揍得狠的眼睛上,“哥哥,够不到。”
说着,还踮起脚比划了下。
她尽了全力伸出手,也是连何氏的肩膀都够不着。
众人顿悟。
大家看看已经长高的文武两兄弟,又看看虎头虎脑还没开始猛蹿个子的柳岸风,心中愈发肯定起来。
——姑娘这是在说,少爷比堂少爷们矮那么多,如何将人的眼睛打肿?怕是握紧拳头、踮起脚尖,方才能够成事。
可是那样的qíng形下,看到拳头过来,是个人都能躲开的罢。
而且,那般出拳的方式,能将个半大的少年打得那么狠么?
将这事儿前后想通,众人再看向三房的兄妹几个,神色中不由就带出了几分讥诮之意。
那三兄妹怎肯随意认输?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地叫了起来。
“怎么?你们是一家人,自然要互相护着。我们初来乍到,当然是被你们欺负了!”
“就是。谁说年纪小就不能打人了?我看啊,他脸上身上的伤还指不定是怎么来的。想必是自己弄成了那副模样,非要嫁祸到我们身上罢!”
这简直是无理闹三分了。
最出奇的是柳岸梦。
她竟是说道:“人是在你们府里受的伤。且,你们也承认了,我哥哥和柳岸风起过冲突。既然如此,人定然就是被他所伤!”
在场的人里,何氏、窦妈妈,连同清雾、柳岸风兄妹俩,还有吴林西,都是实在人。其余的都是刚才过来拦阻三人的仆妇丫鬟。他们哪里知晓怎么对付这样的无赖行径?
何氏已然气极。
她不打算和这些不讲理的人继续缠闹下去。正要下令让人将这兄妹三个扣住、替他们父母好好管教下这无礼晚辈,就听一声轻笑从院门处传来。
在这嘈杂之中,这笑声虽声量不甚大,却显得极其突兀。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就调转视线,望了过去。
落日的余晖下,一个年轻男子信步朝着这边行来。
天气寒冷,他却像是丝毫都不在意一般,身上长衫并不束紧,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步履轻缓,姿态闲适,带着股子旁若无人的慵懒。
☆、第二六章
走到近旁,年轻男子驻了足。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往人群里看去。不过须臾,便停在了清雾的身上。稍稍一顿,绽开了个微笑。他视线稍移,望向了柳岸梦。
“小丫头的堂姐?”男子收了笑,悠悠然问道:“唔……借住她家里的那个?”
柳岸梦之前就在望着他。此刻听闻,不由自主顺势点了下头。
男子露出个极其温和无害的笑容。接着,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十分震惊的话语。
“我听说,你偷吃了厨房的馒头?”
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一句,让柳岸梦不在意的嗤地一笑。而后发觉众人眼神不对,仔细回想了下,瞬间恼了,质问他:“别信口污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东西了?”
“不需要看到。只需要知道厨房丢了个馒头,而你,吃过这府里的东西,便足够了。”
他这说法太过奇诡,引得在场的人低低议论,轻声地笑。
文武两兄弟吵着和他理论。男子却没有搭理,只垂眸俯视着柳岸梦,一言不发。
柳岸风本yù再言,却被吴林西给拉住了。
吴林西指指正专注地望向那边的何氏与清雾,朝柳岸风摇了摇头。
听了众人的轻笑声,柳岸梦只觉得每一声都是在嘲笑她,顿时气极恼极,恨不得将眼前男子这张好看的面孔给撕个粉碎。
“我说的是他们打人的事qíng!你别在那边随口乱扯别的!”
“这可是巧了。”男子懒散地笑了笑,拂拂衣角,“我也正想说,我在讨论厨房里馒头被偷的事qíng。你别随口乱扯别的。”
“我说的和你说的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你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依着‘双方起过冲突’且‘他们是在府里受的伤’,就一口咬定了人必然是被这小子所伤。”
男子语气闲淡地说道:“我呢,恰好知道,你吃过府里的馒头,而且,厨房刚丢了个馒头。原本我还不知道这事儿是谁gān的,听了你之前那番奇妙的推论,这才恍然大悟。按你那般说法,那馒头定然是被你偷去了的。是也不是?”
“太过可笑。照你那说法,岂不是府里头的任何一个吃过这东西的人都有了偷东西的嫌疑。”
“那照着你的说法,岂不是府里任何一个和你们起过争执的人,都有了打人的嫌疑?”
几个简短的回合,直接把柳岸梦那无理取闹的言论给堵了个正着。
看到妹妹被驳到无法还口,双胞胎哪还按捺得住?当即跳了脚,指着男子的鼻子叫嚣:“我们家里人在说家里的事qíng,哪有你一个外人来cha嘴的份!”
“外人?”男子勾勾唇角,伸出修长食指,轻轻拨开了他们的手,“我可不是外人。”
“哼。那你是——”
“郑家老幺”
郑天宁掸掸衣袖,对着清雾欠了欠身,“是柳家幺女的授课先生。”
……
柳岸梦兄妹三个是在众人的哄笑声里离开的。
他们原本是借着有老夫人撑腰来寻二房的麻烦。谁料老夫人今日乏了,听闻小孩子们打了一架,也没放在心上,压根没见他们,只让身边丫鬟过去劝了他们几句就作罢。
没能有老夫人相助,父母皆不在府里。兄妹几个在家中顺风顺水地习惯了,虽没旁的助力,却依然不肯罢休。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了二房寻事。
原本文武两兄弟不过是想让何氏给他们些伤药罢了。不然等父母回来后,他们带着这一身的伤,着实没办法jiāo代。
可是和柳岸梦说了后,妹妹向他们许诺说,不只有伤药,定然还能要来赔偿封口的银子。双胞胎这便改了口,硬要何氏给一个说法不可。
柳岸梦早就看不惯柳清雾那趾高气昂的模样了。暗道今日虽不能寻着机会挫挫她的威风,能把她身边的人给整治了也是好的。
谁曾想,居然在这里遇到了个刺儿头。压根不怕他们,而且,说话慢悠悠的,字字句句却带着刀,比他们还横。
出院门的时候,柳岸梦听着里面传来笑声,又羞又怒,回头朝着院内遥遥高声说道:“你们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日后我一定找到证据来揭穿你们!撕破你们伪善的脸!”
她的声音本就尖利,这样叫着,很有些刺耳。
院子里的人根本已经懒得搭理,自然未对他们造成甚么影响。
柳岸梦气极,对身边的两位兄长说道:“你们放心,日后我一定给你们做主。定然不会让你们受了这个委屈。”
她这话说得十分肯定。柳岸文、柳岸武听得心里颤了颤。悄悄对视一眼,齐齐选择了沉默。
柳岸梦却是心里燃着火,开始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何氏原本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只是当她打算命人将柳岸梦他们拦住时,却被郑天宁眼神制止了。
直到看着那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何氏终究是按捺不住,语气颇为不善地问道:“不知先生何意?”
“这件事,还是等柳大人回来再处置较为妥当。”郑天宁慢悠悠说道:“夫人身为伯母,无论怎样做,怕是都会被那些人诟病罢。倒不如等了柳大人回来再说。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也无法再掀起波làng不是?”
这话让何氏一时沉默。
郑天宁见她将自己的话听入了耳,便不再多言。转而朝清雾笑了笑,示意她去到一旁,他有话要对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