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妈妈问询了何氏的意思。看她点了头,便抱起清雾,跟在郑天宁的身后行了过去。
不熟悉的客人不在身侧,何氏再也无需掩饰自己的qíng绪。赶紧唤来了紫苏和良海,吩咐他们去给柳岸风上药。
柳岸风初时不肯,硬撑着说自己没事。可到底身子没了力气。被吴林西和良海一起半劝着半架着,硬是给带到了chuáng边,推到了chuáng上躺着。
之前柳岸风站在地上的时候还能忍着,如今一沾了chuáng,满身的疲惫顿时铺天盖地的袭来。
……忽略压在身下的伤处的疼痛的话,还是躺着舒坦。
柳岸风也不挣扎了,乖乖地躺在chuáng上让良海他们给他上了药。待到身上伤处感受到丝丝凉意,开始发挥药效了,他累极之下,慢慢睡了过去。
郑天宁来之前已然听闻,这位柳府的五姑娘,开口说话有些障碍。问她的时候,便只是简短的几句。例如是否识字,是否会写字,书读了多少,诸如此类。清雾回答得慢,他也不着急,笑眯眯地在旁等着,整个一副闲适的模样,不慌也不急。
到了最后,他又问了句:“小娃娃和那位怎么认识的?”
清雾心中明白,他口中的“那位”指的是谁。想了想,简短答道:“被救。”
xing命是被他所救。
郑天宁瞬间了然。
他本以为救了清雾的是秦疏影,却没料到她竟是有那般的奇遇,居然碰到的是那一位。就也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霍云霭会为了她而找上他。
左思右想半晌,最终郑天宁只得叹道:“也是造化了。”
郑天宁和清雾jiāo谈的事qíng,除了最后几句外,其余的没甚不可让人听到的。之所以去到一旁说,不过是郑天宁看着自己在的时候何氏不甚自在,所以想留下时间空间来让何氏处理眼前的事qíng罢了。
眼看着柳岸风回房上了药,郑天宁这才上前去,正式见过何氏。
他行事不拘小节,对着何氏这内宅妇人,并无太多的繁文缛节。而是如寻常友人一般,十分坦dàng地说明了来意。
何氏之前虽听仆从大致说起一二,却不了解个中细节,一直认真听着。待他讲完,遂问道:“请问先生,是谁请了您来寒舍教习小女的?”
郑天宁想也不想就说道:“在下素来听闻柳姑娘天资过人聪慧异常……”
“是不是秦大将军?”
“秦大将军?秦疏影?”郑天宁极明显地一怔,又缓缓回神,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唔,夫人猜得好。”
他这话说得含糊。但是,除了秦疏影外,何氏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与柳家有关系的人能请得动帝师郑家的人。故而听了他这回答,只当事实当真如此。
想到郑天宁之前的出手相助,何氏真心实意地说道:“先前真是多谢先生了。”
“无妨。”郑天宁含笑道:“我难得收个徒弟,头一个就是这小女娃娃,自然不能让她被那几个不成器的欺负了去。这点小事都做不成的话,往后我在京城,怕是无法立足了。”
郑天宁稍作停留后,约定好授课时间,便告辞离去。
因着今日柳府发生的事qíng太过繁杂,何氏并未过多挽留。待到他走后,何氏忙遣了人去衙门寻柳方毅,将柳岸风被双胞胎兄弟打了的事qíng告诉他。
☆、第二七章
晚些时候,柳岸芷和柳岸汀便回了家。
他们在路上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边上摆摊,还顺便买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打算到家后和弟弟妹妹一起琢磨着玩玩看。哪知高高兴兴地归了家,方才晓得,柳岸风竟是被那三房的两个人给打了。
看着满身伤痕躺在chuáng上不住哼哼的柳岸风,柳岸汀当即变了脸色,搁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要出屋,被柳岸芷一把拉住,这才不得不驻了脚。
柳岸芷拽着他去到隔壁屋子,眼瞅着兄弟俩说话旁人听不见了,方才低声问道:“你待如何?”
“去找人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收拾一顿!”柳岸汀一贯温和的眼中冒着怒火,恨声道:“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如今却还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这样的qíng形下,断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谁说要你忍气吞声了?可你就这么过去让人暗算了他们,到最后不占理的反倒成了我们了!若是被人发现,除了你要受人指责外,父亲母亲少不得还要被说一句‘教导无方’!”
“那要该如何?”柳岸汀愤懑地别开了眼,“难不成由着弟弟被人白白欺负了?”
“不会的。母亲不是说了么?万事等父亲回来再说。父亲一向最疼爱弟弟,他不会搁着这事儿不管的。”柳岸芷如此说道。
他们料想的没错。
柳方毅回到家中,看到遍体鳞伤的儿子,登时怒火中烧。连晚膳也不吃了,当即就去了三房那边,一手一个拽了双胞胎出屋,直接就把他们撂到了地上,指了他们便严厉斥责。
柳岸梦赶了出来,想要帮哥哥们辩解,被柳方毅指着吼了一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日去做了甚么!以为我不在家,你们便可随意欺侮他们了?先前兰姐儿出事,早就把我们和你们的qíng分耗尽了。如今你们来京,我顾着你们是念旧,不顾你们,却也没甚么不对!”
柳岸梦哪里见过二伯父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登时吓得哭了起来,抽泣道:“我那时候小,不懂事,以为晚一些……”
“以为晚一些没事?这些话我当年听了许多遍了。莫要再将年纪小当做借口!想我原谅你?好!还我兰姐儿的命来!”
提及亡故的女儿,巨大的哀伤再次袭来,让这个刚毅的汉子痛不yù生。
想到兰姐儿,想到风哥儿,想到自己尽心尽力却让妻儿受尽欺负,柳方毅被怒火灼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管他甚么亲qíng!管他甚么兄弟!凭什么他诚心待人,孩子却要遭受这种欺凌?凭什么那些人好吃懒做,儿女却要踩到旁人的头顶上来!
柳方毅怒极恨极,抬脚就朝地上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身上猛地踹去!
满院子的人怔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谁也不敢上去阻拦。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无论是谁,上到那个“战圈”内,怕是都要被二老爷的怒意波及。
柳岸梦亦是如此。
之前她还理直气壮地在那边辩解,直到柳方毅的冲天怒气扩散开来,她也开始惧怕。这个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两个亲爱的哥哥?赶紧慢慢瑟缩着往后退,恨不得立刻脱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才好。
“住手!”
一声颤巍巍的呵斥传入众人耳中。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行了过来。
正是老夫人蒋氏。
听了她的声音,柳方毅初时没有理会。直到老夫人又喊叫了一句,他方才慢慢停歇下来,双拳紧握,低垂着眉眼大口地喘息着,好让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
老夫人顾不得去理他。
她急急地走到了双胞胎的跟前,查看两个孩子的伤势。
柳岸文柳岸武之前受了伤。如今再被柳方毅这样一通发泄,伤势更重了两分,已然奄奄一息。
老夫人大怒,斥责柳方毅:“我辛辛苦苦养大你们几个,老大已经不在了,家中只靠着你和老三支撑起来。如今我老了,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你们却这样整天不安生。我到底造的什么孽,竟是得了这样的一个处境?”说着,悲从中来,竟是流起泪来。
柳方毅听了老夫人重复了多年的话语,他心中没了多余的感动,只留下了深深的无奈,“他们死不了,多养几天就回来了。你又何必哭成这样?风哥儿被他们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若我不管,你可会帮风哥儿说上只言片语?”
老夫人目光微闪还yù再言,却被柳方毅摆摆手给制止了。
忍耐了多年,他早已疲累。懒得再虚与委蛇地说些场面话,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想闹得鱼死网破,丝毫qíng面都不留地将他们赶走。既是如此,如今两条路给你们选。要么就分家。要么,你们就搬出去住,往后银钱各自分开,公中的你们用着,但,我这边的也不会再给你们。这样的话,往后大家见了面还能和和气气的。不然,怕是真要撕破脸了。”
说罢,竟是再不搭理那哭得伤心的老妇,决然地朝外行去。
老夫人蒋氏搂着两个孙儿哭得更伤心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补眠了会儿,再醒来,竟是这样一番qíng形。
说实话,蒋氏并不喜欢柳方毅。
想当初柳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待老夫人虽说还可以,却至多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可他却十分宠爱唯一的妾侍、柳方毅的生母。
这让蒋氏如何不恨那妾侍?连带着看柳方毅,也愈发不顺眼。见了二房的几个孩子,亦是着实喜爱不起来。
这些年来,柳方毅和老夫人的关系,一直不过是“过得去”罢了。柳方毅得了俸禄和赏赐,留下一些自己用的,其余全部送到祖宅,让家里人过得好一些。后来出了兰姐儿的事qíng,他接了妻儿来京后,自然要多顾着小家多一些,送去祖宅的银钱便少了许多。
从始至终,他给多少,老夫人便收下多少。多了没甚么感激的话,少了,也不会多嘴说他甚么。毕竟柳家是因了柳方毅才兴旺起来的。
银钱方面一直相安无事着。只是除了这些外,两边也没甚其他联系了。
老夫人本以为这样一直得过且过地下去就也罢了。谁料来了一趟京城,竟然还会闹到了这个份上?
分家?那是万万不能的!她还活着,若是分了家,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去?
大不了、大不了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她们不在这里住着就是了。左右回了祖宅后,也没人晓得她们在京的时候住在哪里。最起码的颜面,还是保住了。
银钱分开?那是不怕的。
多年来柳方毅不曾亏待过他们,攒下的银子店铺,足够他们舒适地过活往后的日子了……
这一晚,三夫人和三老爷回来后,怒气冲冲地来寻柳方毅,试图论个是非黑白出来。
但柳方毅怎会任由他们肆意乱来?
自打回府问清事qíng起因后,柳方毅就遣了人去探寻,文武两兄弟到底因为甚么受的伤。
他本就在京兆府任职,颇有些人脉。不多时,就打探出来,那两人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之前伤了柳岸风后,两人就出府去了一家赌坊。谁知几把下去就将带去的些许银钱输了个gān净。
之前兴冲冲来,如今输得灰头土脸。两个人不肯认清现实,当即和赌坊的人吵了起来,非要说那是一家黑店,定然是出了老千。
赌坊的人见有人闹事,哪肯罢休?随即唤来了店里的打手,将他们俩堵在了巷子口,打了个半死,让他们涨点教训。
如今三老爷和三夫人来闹,柳方毅就将这些□□和盘托出。又说出他们两人连同柳岸梦无理取闹,非要将受伤诬蔑到柳岸风身上一事。
柳方毅懒得搭理他们的指责或是质疑。如同之前和老夫人说起的一般,只留了两条路供他们选择。又言,明早他们就得做出决定。不然的话,休怪他翻脸不认人。
“风哥儿的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每每看到他那痛苦的样子,我便恨不得能替他受了。今日我能寻了你们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来教训,改天我就能找到你们这两个教子无方的来讨个是非黑白。你们若是不怕我,尽管来罢!”
平日里敦厚实在的老实人,一旦发了怒,便是炸了毛的狮子。
三老爷和三夫人抱着必胜的信心而来,哪知道竟是碰了个硬钉子?
三夫人沈氏本还想“据理力争”,三老爷眼珠子转转,到底没让她再辩驳,赶紧将她拉走了。
第二日起来后,柳方毅并未去衙里,而是特意告了假,在家中守着,等三房和老夫人表态。
老夫人本打算拖到他走后,再寻了何氏商议看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如今看了这状况,晓得是没法糊弄过去了,只能暗叹一声,遣了身边得力的妈妈去闻讯附近有没有可以租赁的住处。
大夫人孟氏和长孙柳岸杨一直没有露面搀和此事。三夫人沈氏愤愤然,没法去劝已经出了门的三老爷,就转而去老夫人身边不住念叨,示意万万不可如此。
老夫人被她念得烦躁,索xing不再搭理她,独自转往二房处,将自己的打算告知柳方毅,看能不能宽限几天,晚一些搬出去。毕竟这么一大家子人,也得找到合适的住处方才能行。
就在长辈们忙碌着此事的时候,清雾由窦妈妈陪着,一大早就带了自己平日里读的几本书和笔墨纸砚等物什,出府去了。
昨日郑先生已经说过,今儿要去他那里听第一堂课。可不能去迟了。不然,先生会不高兴的。
☆、第二八章
郑天宁说起的授课地点,其实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对清雾说起地点时,郑天宁稍微提过几句,说是那里位置较为偏僻,但胜在清幽,整条街上没有几户人家。且宅子里平日只有一位忠实的老仆在那里伺候,没有旁人,不会受到打扰。
当车子驶入郑天宁说起那条街道时,果然如他之前所讲,人语喧闹声渐渐远离,不多时,只能听见马蹄踏地的哒哒声了。
周围路上既然没了旁人,清雾就将手炉搁到了一边,撩开了一点帘子朝外望去。
寒气瞬间扑面而来。
在温暖的车子里待得久了,清雾闭了闭眼缓了一瞬方才适应这样的寒冷。细细环顾四周,却发现,这个地方颇有些眼熟。
难不成曾经来过?可她到了这里并没多久,也未去过多少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