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又想起他来,又想起了初相逢。
柳逸清想去长门看看,当年在金陵血案发生时,君墨宸派往的地方,也是差点让君墨宸丧命的地方。
延祁城到长门也是颇远,柳逸清也不急,人生漫漫,何必急于一时?不如看着沿途的风景,且行且远。
这样走着,仿佛又回到当年在江湖闯dàng的日子。最初的那段时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没有个人恩怨,真真快活如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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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金陵,少了一个人,不过是几人叹息,却也没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更何况,chūn秋流转,转眼又是一年。
一年了,君墨宸看着窗前的梨树,心里轻叹道。他什么都不曾留下,如今他也不过对月空凭叹。
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多爱,只是,失去时,却有一种蚀骨的痛感。
“皇兄,皇兄?你又在想柳大哥了?”君捻雪走进来时见君墨宸看着窗外发呆,便问道。
君墨宸没理她,他不想回应这个话题。他如今活着,不过是每天对自己催眠着,他告诉自己,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皇兄,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别这样固执着了。”君捻雪见他不理,心里越发的心疼,便劝道。
君墨宸这才转头看着他道,“你这几日不该是很忙麽,怎么倒觉得你越发的闲了?”
君捻雪被他一说,一时间也应不上了,她的婚事自那次君墨宸提起,很快就被定了。
“你别说我,你自己呢。”君捻雪坐在他面前,看着他,还是放软了口气,“柳大哥毕竟去了,你虽是执意一个人,可也别这样苦了自己啊。”
君墨宸知道君捻雪在劝他,他也想劝劝自己。他看着她,终究还是摇头,“他走了,快一年了。可是你知道吗?我却是一直觉得,那些事qíng,不过是发生在昨天。捻雪,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实在办不到。”
“可是……”
“可能,时间还不够长吧。你放心罢,我会好好的。”君墨宸应道。或许,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念着他吧。
“对了,你成亲之后,就不要想着这事了,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你叫他一声大哥不过是qíng分,倒是没必要影响到你的生活。我和他的事qíng,那是我的事。”君墨宸不放心的又说了一句。
君捻雪听他婉拒之言,也唯有点头的份,“好,雪儿知道了。”
她说完便走开了,君墨宸刚想着清净了,没想到过了几个时辰,秦寒来了。
“怎么,你们这是夫妻轮番来做说客,还是就这几日了,你这做新郎官的倒是等不及了。”君墨宸见他来,也没多大的反应,只是取笑道。
秦寒却没甚理会,只是在他身旁坐下,“有何好说服你的?若是如今就让你忘了柳兄,对你,对柳兄,都不公平。我虽与他甚少接触,只是那日之事,也让我甚是叹惋。别的不论,他对这天下也是有了极大的功,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你倒是乖觉,罢了,别提他了。提了,不过是我们这些活人在伤感,可恨他还不一定知道。”君墨宸心里讶异秦寒的话,但是他不想和人太过多言柳逸清的事qíng。
他走了,若活,便只活在他的心里好了。
秦寒听他这样说,便笑了笑,倒是有些讪讪的,“宸兄既然这样说了,我方才想的那一大篇话也无需多说了。眼下,这天下具已安稳,也渐渐繁华,先时的心,也该了了。”
这天下,是你君家的天下。我不过是过客,看看而已。可我却是个贪心的过客,我想看到这天下一派繁华的景象。
过客,嗯,你还真是一个过客。这天下还未繁华,你便已经离去,如今这万里江山的繁荣,谁与我共赏?
当初就该也与他约法三章,如今悔的一人空惆怅。
想到这,君墨宸笑了,那笑颜极好看,看的人极舒服,“是啊,多亏了你们相助,也不枉费朕这般的勤快。”
☆、重芳
君捻雪出嫁的时候,这金陵的雪已经下了两场,银装素裹中又有十里红妆铺陈,倒是越发的美。
皇帝亲自到场相贺,这也是无上的荣耀。
君墨宸离开秦府的时候还是一个人,他不大适应这样的场合,太过热闹,太过喧嚣。
“宸兄还是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哪怕是自己的妹妹成亲都不愿久留一会。”蝶梦亭里,东方佑看着君墨宸,一边饮酒一边取笑。
君墨宸笑了笑,不可置否。
“唉,你这一年,可有联系过师溪和柳桪夫妇?”
君墨宸摇了摇头,“没有,怎么?”
“怎么?你如今不会连他们也记恨在心吧。”东方佑也着实有些惊讶,这人真真是冷酷无qíng。
“这倒是你说错了。雪儿先时一直和小桪保持联络,若有事,她也定然会和我说的。何况,这朝中没得几日闲,我去哪得来那些功夫?”君墨宸解释道,“倒是奇怪,秦寒应该也拜帖相邀,你如何也在这?”
“喜帖是有,只是那些都是高官子弟,我也不甚喜欢。素日听闻这王府有好酒,结果寻了半日还得问人要了才有。”东方佑说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面还问他,“宸兄要不要也来几杯?”
“倒是不了,我这如今是不再碰酒的。”君墨宸摆了摆手。
东方佑摇了摇杯中酒,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
“我又不愁,为何要醉?”
“你不愁,为何今日到此地来?”东方佑倒是不想放过他。
君墨宸笑道,“若回了宫里,一会反倒被人逮个正着,来这里却无人知晓。”
东方佑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还不是来看他,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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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三月,窗前的第一朵梨花开时,君墨宸便将朝中之事jiāo与秦相,一个人去了白梨寺。
还未上山,便见得那一片如雪的白。
“君施主。”观云方丈见他来了,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双掌合十,鞠了一躬。
君墨宸同样回礼,便只道要去佛前点一炷香。
观云方丈笑了笑,引他过去。
这人来了这么多次,也唯有那次与那人前来在佛前点了香。如今,独自前来点香,却是奇也。只是他一个出家之人,自然是不便多问,也不会去问。
君墨宸跪在佛前,静静的许了心愿。愿来生,柳逸清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愿来生,他可以不再生在帝王家。
是对是错,他不想多论。若这是上苍的责罚,他甘愿受罚。
走出来的时候,他忽然轻松了很多。又慢慢的往那厢房走去,沿道的梨花开的很是闹腾。
尤其是厢房之前,竟是比去年还要艳。
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
罢了,你去了,留我独赏这玉雨如雪。
君墨宸看着眼前的景象,也不大多想,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还记得,柳逸清在这白梨寺,救过他一命。彼时,他不过是知道他是王爷,可他仍旧出手相救了。
今日,他一身白衣,与这满山的白梨印染。他笑着,拾起地上的梨花。忽而想起这里的梨树下还有柳逸清埋下的酒,只是如今自己饮酒必会咳血,他想着,还是不去动了,免得糟蹋东西。
可惜今日没有将玹琴带来,若是带了来,还可弹上一曲。
他走了之后,再也没人督促自己练琴,多少是荒废了许多。原是想着,柳逸清入葬时,将珏琴随葬。可是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那珏琴还依旧放在秋水轩,仿佛等着,就会有人来弹奏。
一阵风过,梨花纷纷下落,那景色极美。君墨宸看着,痴了。想着,拔出佩剑舞了一段。
他自幼也喜欢在梨树下舞剑,因为没人做伴,与梨花共舞,便是心里一番安慰了。
不过可惜,那花期太短。故而年幼的他,少言寡语之间,会尽力去保留那些短暂的欢喜。
君墨宸在这佛恩寺住了两日,便匆忙回了金陵。他不是不想多逗留几日,而是心里有着莫名的牵念。
果然才到金陵,便听浅茶来报,说是烈亲王病了。看浅茶的样子,像是刻意在隐瞒什么。君墨宸也不多问,快马加鞭的赶去烈亲王府。
三月天,娃娃脸。这烈亲王年岁渐高,加上思念亡妻,这一病,倒是病的重了。
“父王。”君墨宸赶到跟前的时候,烈亲王也不过刚醒一会。
见他来了,倒是有些愧意,一早就下令不让说出去的。
“都让他们别说了,又惊动你过来。”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这般的孝心,心里又是一片暖意。
君墨宸看着自己的父亲,却是越发的愧疚。自己一直少有关心父亲的身子,如今这样,怎得不自责。
烈亲王让他扶他起身,半靠着,他说话很喘,但依旧对着他笑道,“你莫要顾着我这里,我横竖是无妨的。就是走了,也是岁数到了。我听他们说,你前几日去佛恩寺了?”
君墨宸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应道,“嗯,先时答应兄长三月时去看白梨,如今他不在了,想着在佛前为他上一炷香。”
“这是你的心了,他泉下有知,也定会知道的。好了,我这横竖太医开了药方,多喝几碗便无事了。”烈亲王看着他,宽慰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孩子也大了,自己也该老了。
“父王没事便好,只是如今这气候不大好,还需多注意些才是。”君墨宸嘱咐道。
烈亲王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自己的身后事,便对他道,“本不该今日说的,怕你嫌这话晦气。可我却是怕日后忘了,这下想起,还是对你说了罢。”
“父王请讲。”
“当初安葬你娘亲时,你并没有将你娘亲葬在你师父身旁。我前日得了一梦,梦见你娘亲说,要与我合葬,想来也罢了,她既托梦与我,我便告知与你。”烈亲王说着,面上倒有些愧意。
君墨宸是知道这事的,故而安葬娘亲的时候并没照着烈亲王那时的说法安葬在他师父身旁。此时听烈亲王说了,便点了点头,“娘亲生前说过的,要与父王合葬一xué。只是先时父王一直那样说,我却也不好提。”
“罢了,我都随意的,只要她安心便好。”烈亲王笑着点了点头,不由的又咳了两声。“这如今的气候不好,你也多注意些,别也病了。”
“好,宸儿知道了。”
一时服侍了烈亲王服了药,君墨宸这才回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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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柳逸清一路行来,一个人走了这千山万水,也终于到了长门。
长门是漠北的风光,与江南的婉约大相庭径。只是来了,还是想着好好享受一番。
整个天下都如这金陵一样的繁华,这句话在长门应验的时候,柳逸清的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
他做到了。
大街小巷叫卖的人声跌宕起伏,行人来来往往。街道两旁的建筑虽保留着漠北的风光,却早已不是那时候的断壁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