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都不知道他准备这么齐全,烛光落在婴孩脸上,小嘴中依依呀呀发出类似惊喜的叫声,吱吱咯咯地直叫唤,手舞足蹈的,李蒙一只手差一点就抱不住他。
“我来。”青奴伸出手。
李蒙看了一眼安巴拉,安巴拉脸色黑沉,戒备地盯了他许久,才道:“你想要的,我会给你,不过,要是孩子少了一根头发……”
“知道知道,你用现在数数他有多少根头发吗?”青奴嘴角噙着笑,李蒙把孩子jiāo到他手上,他顺势托住婴儿的屁股,抱起婴儿来有模有样比李蒙不知道熟练到哪儿去了。
李蒙有一丝奇怪。
一声轻微的闷响,紧接着一只靴子被甩出。
李蒙侧身避过,靴子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落地给人感觉不轻,李蒙只瞥了一眼,隐约见到夹杂着粉红骨渣血浆的腿骨,不再多看一眼,握紧了剑。
“等一下。”李蒙叫住走出一步的安巴拉,匆忙翻出“熊掌”戴好,手掌屈伸,喂好针。
安巴拉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
倏然间李蒙神色一变,把安巴拉推到一边,安巴拉肩背往墙上一撞。身后墙面发出隆隆的声音,才点亮的烛在地上一滚,灭了。
黑暗陡然袭来。
三人瞬间默契地屏住呼吸。
安巴拉焦急地到处乱摸,摸到蜡烛,火石却摸不见了。李蒙从安巴拉身上起来,伸手在空中摸了一圈,没摸到青奴和婴儿,那孩子也没哭,身后有个坐凳,李蒙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这里有张凳吗?李蒙也不敢移动,只是下意识把手指搭在“熊掌”的机括上,针上喂的不是要命的毒药,只是会使人麻痹。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李蒙隐约看见青奴抱着婴儿,离他比较远,蛇不知道在哪里,安巴拉不见了。
李蒙尽量闭气,对青奴捏了捏鼻子示意。
青奴点点头,李蒙看见他有动作,应该是在哄孩子。
“安巴拉?”李蒙近乎没声音地利用嘴唇发出气流。
嘿咻嘿咻的喘息声传入李蒙耳朵里,他疑惑地循声往下看,连忙跳起来,不住摆手又作揖:“对不住对不住……”
安巴拉刚抬起头,脑袋上剑光一闪,赶紧又埋下去,连续来了三四次,老腰终于承受不住,五体投地趴到了地上,膝盖向前一滑,手碰到了个圆的东西,触感很熟悉。
“东西。”安巴拉起身,不住喘气。
“在这儿。”李蒙手往自己身上摸,半晌,烛光里秀气的眉毛忽然皱起,脸带疑惑,手cha进袍子里摸了半天,又在袖子里摸了半天。
安巴拉脸色越来越黑,几乎与身后石壁融为一体。
李蒙急得一脑门汗,张了张嘴。
“不在了?”安巴拉很不qíng愿地说出这三个字,就像有人捏着他的嗓子才能发出那样gān哑的声音,他两只虎目使劲眨了两下,似乎要把李蒙的脑门盯出个窟窿来,只有安巴拉自己知道,双膝已经发软,就差没给李小爷跪下了。
李蒙猛然睁大眼,对安巴拉抬起左手,使劲按下机括!右手剑刺出,直向安巴拉颈侧刺去。
激剧的嘶嘶声让人遍体生寒,安巴拉灵敏地侧过脑袋,就地一滚,再次点燃蜡烛,忽然在地上看见熟悉的纸包,一只手朝前扑去。
李蒙独自迎战扬起脖子足有三人高的巨蟒,腥臭的血从蛇眼中喷出,剑被疯狂甩动的蛇摆dàng到另一边,当啷一声cha在石壁里。
青奴脸上现出一道血痕,他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婴儿,把小东西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
“把剑给我……啊啊啊啊——!!!”身体不由自主提起气来,李蒙足踏突然低下在自己脚边晃了一下的蛇头,整个人被甩到半空之中,上身前倾,眼前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幻觉般的光影,黑黢黢的模仿蛇dòng而成的石室四壁一次一次临近眼前又倏然拉开,手心黏黏糊糊,李蒙定了定神,前方一截突出的石头迎面刺来。
李蒙连忙撒手,两只腿用吃奶的力气紧紧环住蛇身,然而身体却止不住向下滑,即使分开的双腿呈罗圈状,也抵不过蛇身冰冷光滑没有着力之处。
这时无妄剑准确无比地越过李蒙头顶,cha入蛇下巴。
巨蛇吃痛又甩头。
李蒙身体缓慢下降中,整个人被蛇仰脖的动作扯得倒吊,他已经听不见别人说话,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口中无意识地发出一长串惊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转了,好晕,放我下去,妈的你听不懂人话吗?啊啊啊啊,当我没说——要死了,我要吐了!师父我爱你——!!!”
“你你你!!!”
手掌碰到剑柄,李蒙连忙抓住,湿汗淋漓的掌心死死抵着剑柄。李蒙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乱跳的金星成群结队排成一行一行,蛇腹大概是温柔的白色?还是银灰色?耳蜗里连续的“嗡——”声让李蒙感觉喝醉了,烂醉如泥马上会吐出来那种。
李蒙双脚抬起,两次从蛇皮上滑下,又努力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踩到实处,他两只手以最大的力气握住剑柄,双脚用力,无妄剑在他手中转了个方向,剑刃与蛇头对齐。
巨蛇猛然迎头撞响墙体。
安巴拉抖着手,纸包里剥出来的香终于被点燃。
青奴找了块大石头,把婴儿护在怀里,低头在婴孩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啊——!去死吧!”李蒙的吼叫声破了音,紧接着一道血光从蛇下巴处霍然拉开,随李蒙全身真力灌注,压上浑身重力,破釜沉舟,向下猛压。
无妄剑剑刃开锋,在蛇身上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热血淋了李蒙一头,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将李蒙甩出,他双手脱力,整个人飞出,肩背腰腹一阵剧痛,浑身带血,láng狈至极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蛇口中发出激烈的嘶嘶声,鲜红的蛇信不住吐出,瞎了一只眼的巨蟒低头仿佛在看李蒙,霍然张大了嘴,脖子弓起,蛇头压低,一瞬间向前击出。
就在那刻,安巴拉提住李蒙向自己的方向一拽。
蛇头轰然落下,眼珠冷厉地望着虚空。
安巴拉吐出一口血水,都是蛇血,恶心得难以忍受,他舌头在口腔中顶了一圈,边捡起不远处的剑,摇摇晃晃起身,低头打量李蒙,李蒙浑身是血,死了一样脸朝下趴着,浑身散发恶臭。
远处青奴抱着孩子起身,眼珠一错不错望着安巴拉,手掌托在孩子脑袋后面。
安巴拉提起剑,剑光一闪,扎进蛇尸鳞片中。血溅在安巴拉冷硬的侧脸,纠结的小辫子垂在他侧脸蛇神刺青上,刺青上的蛇,冷冷凝望着地面上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南湄地图就开完了【哦活活,冷得手指都结冰了
☆、九十四
李蒙脑袋动了一下。
青奴怀里婴儿“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蒙口腔里都是血味,腥臭难耐,吐了又吐,嗓子眼里堵得慌,喉头一直有反呕的冲动。
“给。”安巴拉手掌里托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jiāo给青奴。
青奴为难地看了一眼孩子,“我先把他放地上,就一会儿。”
安巴拉面无表qíng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到婴儿身上,孩子认出他,伸手想要抱。
安巴拉声音沙哑:“等会儿,先自己玩,阿爸一会儿就带你离开。”另一只手费劲地在袍子上擦净,看着青奴把襁褓放在一旁地上,孩子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到处看。
“现在用?”安巴拉没什么qíng绪地问。
李蒙刚坐起身,就看见青奴把嘴伸出,埋在安巴拉手掌里,生吞下蛇胆的一幕,登时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地上蜡烛被安巴拉以火媒点亮,李蒙看见他吐在地上的是血,其中还有血块,一呼一吸间胸腔传出剧烈疼痛,李蒙鼻翼翕张,按住胸口,试图起身,这动静吸引了安巴拉的注意力。
“怎么样了?”安巴拉问。
“肋骨断了。”李蒙闭上眼睛,绝对寂静之中,在绵绵不绝的疼痛里,他手指摸索到前胸,“左肋,断了一根,没事,先出去。”一股热意滴落到李蒙眉毛上,他忍不住抬手摸,手指迅速沾上新的血迹。
青奴顶着扭曲的表qíng,手握着脖子,半晌,脸色死白,深吸了一口气。
“能起来吗?”
李蒙吃力后退,示意青奴擦一擦嘴边的血,想起青奴才从安巴拉手里吃掉的玩意儿,李蒙又有点想吐了,连忙别开脸,“安巴拉,能不能把孩子背在背上,把手腾出来,现在只有你一个人能打了。”
安巴拉看了一圈,李蒙也看了一圈,两人齐齐都看向青奴。
青奴袍子半敞开,平坦清瘦的胸膛露出,登时会意,把松垮垮扎着的腰带一圈一圈绕下来。
“用不着你还弄这么长……”李蒙虚弱地喘着气说。
李蒙使不上力气,时不时侧身吐出嘴里血沫,又累又困,目光发直,有点发呆。
抱起婴儿让安巴拉托着,青奴拿布带把孩子困在安巴拉的背上。
“青奴,你是不是带过孩子,很……很熟练……”想起来刚才他抱孩子的手势,一般初次抱娃的男人都会手忙脚乱,青奴却完全没有。
青奴身形一僵。
李蒙意识到自己可能问错了,刚想说不用回答。
“少时在家中,不懂事,与婢女嬉戏玩耍,她生下个男孩。”青奴淡淡道,带子从安巴拉壮硕的腰绕出去,打了个死结,他手指抠进安巴拉背后布带和婴儿背部间,轻揉了一把婴儿的头,转过脸去朝李蒙道:“难产,死了。孩子早夭,未满一岁。”
李蒙感到那一刻青奴难过的qíng绪,见惯这人玩世不恭,这时李蒙却想像个好兄弟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李蒙才扶墙爬起来,不住喘息,呼吸带动胸腔里阵阵疼痛。
今天发生的事足够李蒙做几百次噩梦了,他终于也伤了人,虽然没有目睹有人死在自己剑下,但这一身湿重的血泥,就像深沉夜晚瓢泼冷雨,让人心qíng沉重。如果不是曲临寒屡次出手,应该他也会杀人吧。
路过被开膛破肚的蛇,安巴拉把蜡烛递给李蒙,对着那条蛇双手合十,念了一段悼词。
李蒙仍然很不清醒,脚步虚浮,感觉这个世界不是太真实。烛光映出蛇已失去神采的眼珠,角落里新鲜的人血气味让李蒙忍不住抬头看,一块破碎得几乎分辨不出原形的脏布,要不是上面蛇纹是长老所用,李蒙不会想起那只装着断脚的靴子,一时又要吐了,连忙扶住墙。
烛光一晃,安巴拉把蜡烛要了回去,回头看李蒙,李蒙还在看那块投在地上的光。
“你师父不会有事,外面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图力最近两年功力急剧衰退,现在的他绝不会是你师父的对手。”安巴拉背上婴儿硬是把手塞进他的脖子里,他嘴角不自觉带了一丝笑,“你们自己人太狡猾,对手又太笨。”安巴拉一头扎进黑暗里,随他的脚步,前方的路一寸一寸被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