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十分混乱,宿妫想绞死源西泉,一人与安巴拉对上,还有一人在牵制宿妫,另三名长老没有停止吟诵。
宿妫分神对付刚参战的一人,源西泉已从弓里脱身,在二人联手夹击之下,宿妫落了颓势。
不远处李蒙探出一只眼,他想知道馨娘现在要做什么,也许他可以帮忙。然而馨娘却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抱婴儿的侍者见势不对,转身要跑。
安巴拉沉声发令。
他的手下不疑有他,将人拦了下来。
那五名手下身手一般,虽不能与长老对战,但足以拖时间。
很快,四人倒下,剩下的一人仓促后退,脚下被绊了一下,身体一晃,那人低头一看,踩到的是蛇神,连忙丢开兵器,跪拜在地,不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求恕的祷告。
安巴拉对侍者说了句什么,侍者神色犹豫,最终还是把孩子jiāo到了他手上。
几乎同时,李蒙嗅见血味,侍者踉跄后退,安巴拉收回满是血腥的手,单膝跪地,在侍者衣服上擦净自己的手。
另一手抱着的婴儿小眉毛皱了皱,将醒未醒。
源西泉转过头,看见了安巴拉怀中抱着的婴儿,宿妫被一柄铁椎抵住咽喉,被bī退到墙边。
源西泉重重喘息,疲倦非常地闭起眼,眼窝深陷,比李蒙第一次见到他还要苍老数倍。
离蛇神最近的一名长老,身形矮小,大概从未有人认真看他的脸,竟然与源西泉在容貌上有几分相似。
他张嘴说话,声音沙哑非常:“该结束了。”
那双深棕色的眼珠动了动,转向地上,源西泉悲悯地闭起了眼睛。
一霎时速度极快又极轻地弹动手指。
矮子早料到此招,腾空而起,下落时源西泉另一只手挟权杖击上,两人一绿一红的大袍绞缠在一起,一招比一招更快,带动起急速飞转的气流。
宿妫摸到抵在脖子上的短锥,两人飞快jiāo换眼神,加入了战局。
一直坐在馨娘身旁的两人本在闭目吟诵,猛然张开眼睛,拾起源西泉掉落的权杖,递出新的兵器,权杖飞出。
源西泉的声音叫出馨娘的名字,在南湄语中,那发音听上去很神奇,就像在骂人。
馨娘以同样的姿势,口中吟诵不停,女人柔媚的声音在混乱但无人jiāo谈的战局中异常响亮,如雷贯耳。
一双微微发凉的手捂住李蒙的耳朵,在他耳畔说:“别听。”
李蒙不明所以,只见安巴拉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跪倒在地,两手死死捂住婴儿的耳朵。婴儿软趴趴趴在他的腿上,安巴拉魁梧的身体前屈着,侧脸贴在墙上,一只耳朵死死贴着墙,另一只耳中滴出液体。
李蒙瞳孔倏然紧缩,那是一滴血。紧接着李蒙脖颈里有湿热的液体滴入,他连忙侧身过去,捂住青奴的耳朵。
那一刻他们只能对站,青奴遥遥望着场中,没有看李蒙,李蒙觉得他很奇怪,他的神qíng中涌现出一股狂热,正望着地上瘫着的那条蛇。
连源西泉都受到了影响,他仰头发出一声bào喝,耳孔中滴出血,但那一声bào喝之下,众人仿佛被晨钟敲醒。
馨娘早已立于蛇神最近的地方,举起权杖,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就在那刻,源西泉手中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飞掷出去。
权杖飞出,掉在地上,馨娘跌倒在地,李蒙与青奴才都傻乎乎地松开对方的耳朵,脑子里仍然有尖锐的嗡嗡声。
李蒙使劲晃脑袋,扶着身旁石雕站稳。
身旁青奴却坐倒在地,他七窍之中都有出血,一手软弱无力地擦去嘴角血迹,鼓励的眼神看着李蒙,朝外挥手。
方才那丝狂热,也许是李蒙看错了,他差点以为青奴是蛇神的崇拜者,要给这头爬虫下跪。
经过馨娘方才那一击,长老们东倒西歪,安巴拉张大嘴喘息,想起来起不来,基本上所有人都这样,唯独李蒙和婴儿,半点没有受到音波的影响。
源西泉侧身呕出一大口黑血。
宿妫仰起脖子,笑得咳嗽,叽里呱啦地说:“上了年纪,该让位时,就不要挡路了。老东西,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应当看清前路,不要迷失了方向。”说完这句,宿妫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他耳朵没有流出血来,但受了源西泉两掌,也是想爬爬不起。
大家qíng况差不多,都是有心无力。
李蒙满是汗水的手掌握紧长剑。
蛇神双目微微转动。
李蒙:“……闪开!”他一着急说出的大秦话,南湄人一时不能反应。
紫红色大口猛然张开,蛇牙上绿光一闪,紧接着离得最近的长老被拖出,血线飞速散she,巨蛇退入黑暗中,血水向着两旁浸出。伴随着一双腿激烈的蹬动,惨叫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九十三
被蛇拖出的人双腿踢蹬几下,很快没了动静,咬噬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李蒙把青奴扯到背上,藏身之处也藏不住了,gān脆背着青奴往安巴拉的方向挪。
安巴拉仍然靠着墙,抬起手时看见了李蒙,手指发着抖,整个人已经无法做出反应。
李蒙惊喜地尽快挪过去,对盯着他看的长老们点了点头。
长老们:“……”
“方便的话,还是把那条长虫……”李蒙顿了顿,紧张吞咽,瞥一眼还坐着不动的馨娘,不住对她打眼色,又不敢太明显,“先把它供起来,仪式改期吧?”
一片沉寂,没人说话。
李蒙让青奴靠在墙上,放低声音问:“能站得住吗?”
青奴点点头。
李蒙想起来一件事,摸出脖子上的荷包,来南湄时,馨娘给过他一些趋避虫蛇的药粉,正要撒点,听见馨娘说话——
“这个对它没用。”
馨娘说话时不住喘息,嗓音听起来中气不足,整个人显得很疲惫,她向李蒙伸出一只手。
李蒙连忙扶她起身,把她身旁的几个长老也都扶起来,一个个搬到石门机关以外。
“咔擦……咔擦……咔擦……咕咕……”yīn暗角落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进食声。
源西泉与矮个子端端正正对坐着,矮个子手里兵器抵着源西泉的脖子,源西泉则胸含一股正气,双目锐利,睨视对方。
李蒙看了一眼,他们俩都在石门外面,不用挪,便对安巴拉示意:“先、先把门关上,再商量怎么办吧。”
长老中有一人喉中发出沉痛的哀声,憋在嗓子眼里,他带血的右手按住抽搐不止的发叉眉。
随着石门降落,李蒙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他才反应过来,一群人都不能动了。
青奴浑身发软,嘴唇贴着李蒙耳畔说:“双方势均力敌,想必真力耗尽,都脱了力,要跑趁现在。”他说话时垂着眼看门上小窗,那里看不清里面动静,不过是一方黑黢黢的dòng。
安巴拉完全无法站起,怀中婴儿已经醒了,ròu嘟嘟两只小手扒着他的肩,清澈的眼珠巴巴望着他,亲昵地碰了碰他的下巴,脖子支撑不住地又跌回安巴拉臂中。
“李蒙……”安巴拉吃力地直起脖子。
李蒙蹲在他面前,接过婴儿,婴儿脑袋仍然冲着安巴拉的方向,似乎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又换了人抱自己,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有一条密道……”安巴拉手指发颤,抬到胸前,脏污的食指探入怀中。
李蒙顺着他的手,摸到一卷羊皮。
“安巴拉,蛇神在上,你这么做会有报应的。”源西泉怒吼道,“你将会死于蛇神之口,不得轮回不得投生。”
恶毒的诅咒以低哑的南湄语说出。
李蒙听懂了,但充耳不闻,羊皮卷上是曲折的长老殿地图,右下角指出的一幅小图,是地宫图,李蒙很快分辨出和青奴掉下来的地方,本是一个通风口。
“怎么样?”青奴喘着气问,一手按着伤腿,一手扶墙站了起来。
“不行。”李蒙遮挡住身后长老们的视线,半蹲着,扯了扯青奴单薄的大袍子,青奴不明所以,也蹲下。
“这个出口在里面,怎么走?”
青奴:“??”接过羊皮卷看了半天,青奴脸色也发白,“怎么在这儿,刚才那条蛇不就是把人往那拖吗?”
“只要……只要杀了那条蛇。”安巴拉低垂着头,眼睛缓缓上翻,yīn鸷的目光冷冷瞄那扇小窗,“我能开这扇门,他们几个,互为掣肘,我受伤不重,可以和你们一起。”安巴拉小拇指塞进耳孔中,拿出来的指甲fèng里全是血,还有一小块碎布。
看来安巴拉和长老当中想要杀死蛇神的是一条心,这一日变局甚多,李蒙看出来了,他们谁也不能说真的是谁的同党,只是其心各异,利益相同的人就在无形中、无须事先通气,结成了同盟。
李蒙嘴巴张了张,旋即看见安巴拉以青筋bào突的手扶墙而起,安巴拉与其中一人jiāo手,但很快便脱身,反倒甩掉了自己的手下,也许他事先就计划好了,要带儿子离开。不过此事万分行险,但凡有人下来看一眼,就前功尽弃。
不过安巴拉怎么会知道长老中有人要反源西泉?
来不及想了,李蒙把青奴拖到背上。
“我可以走,不用背,扶就行。”青奴道。
“我来扶,待会有更重要的事。”
就在安巴拉经过李蒙身边时,被握得带着安巴拉体温的东西塞进李蒙掌心,像是纸包,要不然就是皮革,里面的东西是长条状。
李蒙还想带走馨娘。
馨娘裙上俱是斑驳血痕,正在运气调息,既然长老的阵营分成了两派,馨娘一时不会有事。
石门訇然中开。
众长老都在调息,没人阻拦他们。
李蒙抱着的婴儿已经睡醒了,脑袋一直往安巴拉的方向张望,这时候被门吸引了注意,他的眼珠和安巴拉一样,是漂亮的棕色,看上去就像两颗毫无杂质的宝石。
安巴拉摇摇晃晃,趴到墙上,回头看了一眼长老们,低声道:“他们在入定,至少需要半个时辰,听不见我们说话。”
“门不关上吗?”李蒙心有余悸,这些人现在不能动,但都是活人,再像刚才那么来一次,李蒙觉得于心不忍。
“没事。”安巴拉深深喘气,“你的剑呢?”
李蒙连忙拔出长剑,那一下出鞘声在无人说话的巨大空间中,异常刺耳。长老们仍然纹丝不动,个个手心向上掐指搭在膝上,确实在调息。李蒙最后一眼看见馨娘修长雪白的脖颈,他咬咬牙,转回头。
“要做什么?”
“杀蛇。”青奴兴奋地低声说。
安巴拉看了他一眼,促狭道:“你对那件事,仍念念不忘啊。”
青奴没说话,眼神十分狂热。
李蒙不安地握紧兵器,声音带着些许颤抖,“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我尽力。”
“不用怕。”安巴拉摸出火石,点燃一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