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坐着发呆。
一只蜗牛从他脚边的绿叶上缓慢爬过去,昨夜下过雨,地面仍然湿润,太阳一晒,泥土的气味让人心胸开阔。
李蒙觉得后脑勺有点疼,手指在太阳xué上敲了敲,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一碧如洗。
没一会儿,赵洛懿回来,把躺椅搬了出来,架在院子里。
“过来。”
李蒙听见他说话,就过去,赵洛懿让他坐在椅子上,手从李蒙胳膊上滑下,抓着他的手指在掌心里摩挲。
“读书人的手。”赵洛懿一哂。
李蒙抱住赵洛懿的脖子,什么也没说,只管磨蹭他的颈侧。
“师父……”李蒙叫了一声。
赵洛懿摸李蒙的头,李蒙想起什么,从脖子里拉出荷包,取出指环,推到赵洛懿手指上,他爱惜地摸了摸,放开赵洛懿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洛懿,等他想好怎么和自己说。
“十方楼虽是我娘的主意,但人死如灯灭。她死的时候一句话没留,我觉得,那时候她已经诸事不挂心头,也许,她早就想去找那个人。”
李蒙抱着赵洛懿的脖子,手顺着他的后颈往上,反而摸起赵洛懿的头来。
“师父让我接管十方楼,也是冲着我娘。这份qíng我得替我娘还了,安排好弟兄们的出路,要是赢了,兄弟们的生计再也不必发愁。你觉得呢?”赵洛懿认真地看着李蒙。
“你说了算啊。”李蒙按着他的后脑勺,贴到自己额头上,眼神发亮,“其实我觉得,现在要是不管,以后也许你会后悔,觉得该做的事qíng没有做,一辈子想着。”
赵洛懿长出了一口气,抵着李蒙的头,下巴前伸,轻轻吻了吻李蒙的唇。
“你不能上,要选三个人,要时间慎重考虑。这段日子,他们都会来找我,用得着我,都得讨好着。”赵洛懿得意地笑了笑,别有一番苦涩在里头。
“三师叔说你藏了一套武功没传给我,是什么?拳法?剑法?还是什么武林秘籍?”李蒙摸着赵洛懿粗糙的下巴。
“说不上,没有定法。你不用管。”赵洛懿又亲了亲李蒙嘴角,气势霸道地将李蒙往怀中一搂,“你根骨不行,学武的时候太晚。练武没有捷径可走,只有枯燥的重复,心有一盏明灯,终生不灭,有所向往,又得摒弃与人争斗之心,才能大成。凡速成之法,于自身必有所害。”
李蒙点了点头,“最厉害的就是你们四个,那还要选两个人,你想好选谁了吗?”
“再看看。”赵洛懿有一丝犹豫,说:“他们三个,各有所图。你大师伯贪财,带着弟兄们发财没什么,只怕他单独和朝廷有勾结。钱能收买的人,只要给出更高的价钱,什么都可以卖。”
“借太师父发丧,大师伯已经将楼里势力清洗过一遍。假设朝廷单独和大师伯做买卖,那他不用找师父回来,自己做楼主不就好了?jī生蛋蛋生jī,我要是他,不会杀jī取卵。”
“杀什么jī?”赵洛懿问,一手在摸李蒙的腰,他换了个姿势,坐到李蒙身后,想抱着他。
“就是和朝廷做一次买卖,不如把十方楼握在手里划算,以后可以赚更多钱,随便他做什么营生。”李蒙侧头看了一眼,听见躺椅发出脆弱的咯哒声,担心地问:“不会塌吧……”
“不怕,不会让你摔着。”赵洛懿握着李蒙两只手,从身后环着他,继续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先不考虑他,你三师叔这个人,你怎么看?”
一丝奇异的念头闪过李蒙脑海,他想了想,决定照实说。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三师叔伤了眼睛,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南湄,可以让二师叔报信。”
“靖阳侯身份特殊,信里说不明白,也可能被人拦截,怕我们不相信霍连云的一面之词。”赵洛懿道,“或者,他不相信霍连云。”
李蒙点点头,“有可能,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三师叔的眼睛还没好,是他医不了……还是不想医,还是没钱医呢?有没有可能,最初三师叔来报信的时候,已经知道要和朝廷的人比武,他才来找你。”
“拖着眼睛不治对他没有好处。老三一直是个医痴,不理世事,要不是师父突然遇害,他也不想回来。要给自己瞧病很难,饕餮用的毒也许不好治……”
“问问孙先生?”李蒙坚持道:“问问孙先生这个毒究竟是什么东西,反正问问也不吃亏。”
赵洛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不想怀疑梼杌,“应该不是,老三没那么多弯弯心思。”
李蒙不吭声了。
忽然间,赵洛懿捏着李蒙下巴,让他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
那瞬间李蒙心里很不舒服,赵洛懿松手,他立刻跳下地,站在赵洛懿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喘着气跑到房里去了。
赵洛懿愣了愣,空落落的指尖互相搓了搓,去拍门,手举起却没落下,像个没头苍蝇,在门口转了两圈,就出去了。
☆、一〇六
李蒙躺在chuáng上,把被子抱过来,翻了个身,闷头就睡。
醒来时一看已是下午了,午饭也没人叫他吃,李蒙窝着一肚子气,抬脚就踹,疼得嗷嗷直叫。
抱着脚在榻上坐着发了会儿呆,李蒙仍然觉得后脑勺疼,昏昏沉沉地去厨房找吃的,没吃的,连冷馒头也没寻着。只得回来灌下一壶冷茶,又躺回去睡。赵洛懿不知跑去哪,还没回来,反正成天跟条野狗似的,出门从不jiāo代是去哪。
李蒙有时候会想,会不会有一天惹毛了赵洛懿,他丢下自己就走,从此相忘于江湖。
李蒙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呜呜抱着被卷滚了滚,耸成个大粽子,呼出的气直是发烫。迷蒙间好像做了个梦,梦见的什么全记不清楚,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听见赵洛懿的声音在叫自己,李蒙睁眼瞥见赵洛懿满脸焦灼,嘴巴在说什么,一只杯子贴着自己嘴唇。
李蒙渴得厉害,张嘴就喝,呛咳两声,耳朵里像捂了棉花,隐约听见赵洛懿问话。
“什么时辰了?”李蒙声音发哑。
赵洛懿满脸内疚,把李蒙抱在怀里,摸到他的脑袋滚烫,手伸进李蒙领子里,贴着他的胸膛,摸到他身上也像火炭似的。
李蒙烧得脖子通红。
“天黑了?”他朝窗户看了一眼,桌上的烛光跳跃到眼睛里。
“嗯,饿不饿?先吃饭。”赵洛懿一起身,李蒙就软绵绵倒在榻上,视线里赵洛懿像笼罩着一层薄雾,看见赵洛懿走到了门边,李蒙嘴巴里发出一声低喊,那声音很低,赵洛懿却听见了,又转回来。
“怎么了?”赵洛懿边说话,边担心地摸李蒙的腰,李蒙侧身躲了一下,嘴巴紧闭着,口腔里滚烫。
“想吐。”落在耳朵里的声音听上去不真实,李蒙迷糊地想,他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难听了,像只没长熟的公鸭子。
刚喝进去的水又被李蒙吐了出来,还反出酸水来,赵洛懿端来清水让他漱口。
李蒙有气无力地躺着,眼角发红。
“师父……”
“你躺一会儿,我去请孙先生过来。”赵洛懿握着李蒙的手,安抚地顺了顺他的背,把他手都放到被子里,起身又要出去,袍摆被李蒙紧紧攥住。
那刻对上李蒙充满雾气的眼睛,赵洛懿心头一刺。
“我饿了。”李蒙可怜巴巴地说。
“待会给你弄吃的,你先睡一下。”
“你快点回来。”李蒙闭起眼,神色十分疲惫,发烧使他难以吸气,微微张着的嘴唇gān裂出血。赵洛懿低头亲了亲李蒙,舔舔他唇上的血口,眼神一沉,深深吸了口气。
再次被叫醒时,刺鼻的药味让李蒙又难受地侧脸。
赵洛懿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端着药碗,笨拙而生硬地哄他:“喝药了,喝完药睡一觉。”
李蒙紧皱着眉,张嘴,喝一口就发一会儿呆,眼神混乱地看赵洛懿,不知是否因为睡得太久,脸上起了印痕。他呼吸急促,刚喝了两口,就呛得全吐了出来。
一碗药最后只喝进去半碗,前后耗去足半个时辰。
火光跳跃,晚风徐徐。
院中亮起几盏角灯,婢女走来,问赵洛懿用不用帮手。
“不必。”他蹲在孙天yīn那里借来的炉子旁,熬药用的砂锅也是孙天yīn借的,手里一把蒲扇,一下一下煽动炭火。
赵洛懿身体动了动,转头看见李蒙住的房间,窗户上微弱的灯光,掉头,沉默着煎药。
李蒙喝了第二次药,也吐出一些,前前后后总算也是喝完了一碗。收拾了碗,赵洛懿又去厨房取热在灶上的晚饭。
早已饿得狠了的李蒙也不怕烫嘴,一口气喝下去小半碗才停下来,张着嘴嘘气。
赵洛懿没说话,有意识慢慢喂他,等他咽下去一勺才喂第二勺。
折腾完已是起更时分,赵洛懿站在院子里,洗了个冷水澡。
清凉的水流顺着他漂亮的肌ròu流下,窄而紧实的腰腹被冷水刺激地一缩,现出方块状的腹肌,臀线起伏,如同漂亮的一笔捺,渐起于膝,再次按下。
洗完澡赵洛懿一甩脑袋,水花登时四溅。
为了让李蒙睡个好觉,房里早已熄了灯,赵洛懿刚躺下,就被李蒙抱着腰依了上来。被子里一股汗味,依稀残存的药味让赵洛懿嘴里发苦。
赵洛懿抬手把李蒙抱过来,环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窝里,侧头爱惜地亲了亲李蒙的头发。
因着李蒙发烧,赵洛懿一整晚没睡踏实,时不时要起来摸一下。天快亮时,李蒙出完一身大汗,赵洛懿弄热水把人拉起来擦利索了,换不换里衣都怕李蒙着凉,最后赤着上身,以最快的速度给李蒙脱了衣服,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彼此体温熨帖着。
其间李蒙张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又恹恹地睡去。
天刚有一丝亮,赵洛懿就下地去烧热水,想着李蒙起来时好用,摸着他身上不烫了,心里踏实了不少。
直到太阳出敞亮了,李蒙才见醒,脑袋靠在自己手上,茫然地坐了起来。
“不烫了,饿不饿?”赵洛懿扶着李蒙,gān净的衣服就备在榻边,他叫李蒙伸手李蒙就伸手,换了gān净袍子,赵洛懿打水来给李蒙擦脸。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气?”赵洛懿英气勃勃的眉上挑,顺着李蒙耳背给他擦了擦耳朵和后脖子,看着圆润小巧的耳朵,就凑过去亲吻。
李蒙侧了侧头,赵洛懿没亲着。
赵洛懿微微皱起了眉,盯着李蒙看了会儿。
李蒙也看着他。
李蒙的眼神和平日里很是不同,不是jīng神奕奕,也不是在想事qíng,更不是高兴得满眼发光。
“李蒙?”赵洛懿轻拍了一下李蒙的脸。
“饿。”李蒙脑袋忽然颤了下,回答赵洛懿之前提出的问题。他慢吞吞地移开眼,似乎在找哪里有吃的,桌上放着馒头,李蒙眼睛亮了亮,光着脚就想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