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叔瞪着眼,看向骧贤的哑巴娘时,却眼含着柔qíng。
李蒙笑着喝了口茶,听见许大叔拍桌定下:“一言为定。”
“天亮就走,你们两个,收拾收拾。”
许三妹嫣然一笑,忙不迭羞答答地点头。
骧贤愤怒得攥起拳头,偏生嘴拙,不过能跟着许三妹,又让他朦胧觉得不该对李蒙仇视。矛盾使他张嘴就叫了声娘。
骧贤的娘抱住儿子的头,轻轻拍了拍他。
李蒙早已经走出去,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相中了许家的柴房。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小户,除却大叔和少女的两间屋,只有糙垛最温暖。天空倒悬一轮圆月,李蒙悠哉哉跷起腿,只觉得身上这也疼那也疼,胳膊腿儿上不知哪儿来的淤青,翻个身疼得他直咧嘴,脑袋后边儿一个大包,直折腾到半夜,李蒙才找到个舒适的位置,趴着睡熟了。
天不亮时,就敲响许三妹的门,那许三妹一夜没睡,眼圈掩不住乌青,jīng神头却好,两眼直放光,看李蒙时又不敢直视于他。
许大叔家没有马,只有两头转磨的驴,也被三人带了上路。
千元村坐落于一个山坳中,有了驴,上山容易得多,李蒙简直不能再满意。只要是出去了,再做打算,就不难。
那时李蒙不知道,这身后的俩人也很能惹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这会儿要出门啦
☆、一二二
原来千元村坐落在山坳之中,且只凭借一条穿山的窄道出山。要不是牵着两头驴,凭李蒙三人,根本走不出去。
从村子里能望见山外,从山上也能见到下有村落,但山壁足有数十丈,要找进村的路难于上青天。
山里人自给自足,这趟远门,许大叔给许三妹带了鼓鼓囊囊的三个大包袱,骧贤背两个,李蒙背一个。
李蒙掂了掂,觉得很重。进了山道之后,cháo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李蒙打了两个喷嚏,鼻子才勉qiáng适应。山dòng里cháo润,火绒点不燃,好在有驴,那驴也不知走没走过这山道,在李蒙看来,当是走过的,否则不会如此轻车熟路。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驴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山dòng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怪东西。
每当要休息,骧贤便拍拍自己的腿,朝许三妹叫:“三妹,我给你坐,你坐到我腿上来,地上很湿的!”
碍着李蒙的脸,许三妹总是说:“谁要坐啦,你自己懒,我不坐的。”
骧贤的神qíng李蒙看不见,但那人痴傻怎么着也看出来了,像少了根弦似的,走一截同样的对话总要发生又一次。
“歇歇吧,不知道还有多远。”dòng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偶尔眼睛能捕捉到的光点,李蒙的鼻子嗅到cháo湿的水气,想是dòngxué里有水,定睛一看,往往又没了。
许三妹“哎”了一声,从驴背上翻身下来,给她牵驴的骧贤靠过来,声音本来很轻,但dòng里有回声,将他的声音扩大许多倍,连李蒙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累了?我给你捶腿。”骧贤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示好。
李蒙摸着自己骑的驴,拿手在地上摸了一圈,没有异状,才坐下。
“李大哥,你别坐那么远。”许三妹没理会骧贤,大声道。
李蒙不好拒绝她,稍微挪进一些,三人虽不大看得清彼此,却能在黑暗里分辨出轮廓,也能勉qiáng判断出彼此的距离。
这厢骧贤还没碰到许三妹的腿,就被抹开手,他先是一愣,后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地坐到一边去,给李蒙腾地方。
李蒙却不坐过去。
倒是许三妹一人坐着了,李蒙与骧贤两个小伙反而离得近。
“李大哥与爹爹说的瑞州,是什么地界?离这里远是不远?”许三妹一早起,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儿,虽是粗布,洗得却很gān净。
李蒙隔着一段,尚能闻见久经日光晒出来的清新气味。
“当是不远,不过你们这里不好找,出去要问问再看。”李蒙想去的不是瑞州,而是南洲,但许三妹和骧贤二人都听说了他是瑞州人,少不得要先兜着,免得二人觉出不妙,临时改了主意要回去。
再则李蒙隐约觉得这千元村甚古怪,比如说骧贤的母亲,所作打扮与许三妹又大有不同,高耸的发髻,是大秦贵族中妇人才常梳的妆扮,发中的一柄白玉梨花梳,更不是寻常物件。但许三妹又像个野人,走时那许大叔似乎有些担忧,骧贤的母亲却很高兴,眼睛里那抹喜色,任谁也瞒不住。
许三妹的爹看骧贤的娘高兴,忍痛也送走爱女。
李蒙心里也算得很清楚,许三妹长在山里,没多大见识,见自己生得细皮嫩ròu,气质也文雅,当然会心生向往,将来见了更加细皮嫩ròu,更加文雅的人,未必还会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况且粗粗一面,所生的感qíng也薄弱,李蒙是打定主意,许诺许大叔的每年带他们回来一定要做,还要风风光光,许三妹才不过十五,将来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为人父母者,不过图儿女过得好罢了,凭那许大叔没有漫天要价,就知山里人还是淳朴。
至于傻乎乎的骧贤,李蒙想的还是要将他送回来,要不然那美妇人就太可怜了。
“那瑞州的人,是不是都同李大哥一样?”许三妹顿了顿,觉得自己没说清,又道:“都是读书人?”
“贩夫走卒,三百六十行,样样都有。”听许三妹说话,声音清脆,语气又天然不造作,李蒙只觉得像多了个可爱的小妹。
他从来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一下子多了两个比自己小,需要自己照顾的同伴,责任感也油然而生。
“那瑞州的姑娘呢?也……像李大哥这样白净吗?”许三妹又问。
“你这样就很好。”李蒙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自己顶好,收拾打扮起来,定也不差。”许三妹话声微微发颤,心里却美滋滋的。
骧贤无聊地扯地上的一条软绳,滑腻腻的捏在手里,他按捺不住心头有火。
一股腥气钻入李蒙鼻中,他微微蹙眉,忽然发问:“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好像有什么恶心的东西……什么东西坏啦!”许三妹叫道。
就在这当口,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
许三妹忍不住大骂:“傻小子!叫什么!”
李蒙定了定神,去握骧贤的手,口中轻声安慰道:“别怕,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随着手碰到骧贤的手,李蒙的话戛然而止。
许三妹哆哆嗦嗦出声道:“李、李大哥……”
“……别怕,没什么。”李蒙手指碰到细细的鳞片,这气味他再熟悉不过,在南湄不知道闻了多少遍,还差点命丧蛇口。这时候摸到陡然一惊,又怕吓着两个小的。
“没有什么,就是恶心。”有李蒙接手手里滑溜溜的东西,骧贤连忙在身上把手擦了又擦。
李蒙也丢下被扯开成两段的蛇,胸中滞闷,站起来,拽住不安连连打响鼻的驴,低声说:“我们也休息够了,这就走罢。”
许三妹心头仍然扑扑跳,尽管dòng里有三个人,方才却着实被骧贤那一声大叫吓得不轻,心里埋怨没事儿这傻小子叫什么,连忙起身。
“走罢,骧贤,你过来!”
骧贤本来也是怕,听见这话又兴高采烈起来,再次在擦擦手,才去抱许三妹,还没近身,许三妹自己向上一纵,翻到驴背上坐稳。
骧贤坐到许三妹身后。
“你是不是坐在屎上啦,怎么这么臭!”许三妹低叫道。
“没有!”骧贤理直气壮地答,手却蹭到驴毛上擦啊擦。
李蒙在前头赶路,心里存了分疑惑,蛇显然是骧贤扯断的,怎么他力气这么大,那蛇没咬他,自然是被捏住就没法反抗了,也不知道是否傻人有傻福,没被咬。
许三妹难得温柔地靠在骧贤怀中,令他兴奋地不住想找话说,刚叫了一声三妹,却发现许三妹睡着了,便温柔地将她圈在臂中,哼了一句小曲,乍然反应过来,连忙收声,接下去的一路都没有出声。
在不知道多久的黑暗里,只听得见驴蹄子的声音,当前方露出一丝微光,李蒙忍不住兴奋道:“快到了。”
许三妹带着重重鼻音的声音响起:“到了吗?”
“三妹,你的鼻涕口水……”骧贤委屈的话还没说完,被许三妹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发出一声痛叫。
三人运气极好,出山时天是亮着的。
李蒙急不可耐地翻身下了驴,大大伸了个懒腰,天空中掠过的飞鸟受了惊,连忙躲进树林里。
“没什么不一样啊,爹平时还不让我们出来。”许三妹不满地嘟起嘴。
“大叔是为了你好。”骧贤理直气壮地说。
许三妹不理会他,凑到李蒙身边问:“李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去瑞州吗?”
去了一趟南湄,餐风露宿的日子过了两三个月,李蒙俨然是熟手,先牵着驴走前探路,辨明方向后,借着日照和投影判断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又是晚上了。
“我们要睡在野地里吗?”许三妹略带兴奋地问。
“看运气罢。”李蒙闭起眼睛,薄薄的日光镀染在他白皙的脸上。
许三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唇,上身忍不住前倾,脚也不由自主往上踮起。
突然一下,许三妹和骧贤同时大叫起来。
李蒙睁眼就看见俩人滚在地上,许三妹一巴掌把骧贤掴到一边,骧贤嘴里不住说“对不住对不住”,神qíng却含着得逞的高兴。
他开心起来太直接,连带嘴角也弯翘起来,许三妹更生气,连踩了他七八脚,踩得骧贤走路也一瘸一拐,这才作罢。
李蒙摇摇头,带着俩小孩,凭着鼻子里闻见的气味,揣着一份忐忑,往直觉的官道上走。
这里看上去不像人烟罕至的大山,有人踩出的小径,有田埂,还有零星散布的农田,种得不好,被弃置的很多,但有的种了菜和粮食。李蒙边走边看,也是运气好,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大路上。
“看来今晚也许不必睡在外面了。”李蒙笑道。
“李大哥好本事,亏了你了!”许三妹脸上通红。
骧贤鼻腔里哼了一声,不住往道旁的山坡上看,那里丛生的野糙从崎岖巨石中倒挂出来,长着细小的红果子。
“看什么?别瞎摘东西吃,上次吃得差点没命,你不记得啦!”许三妹警告道,去拉骧贤的手,俩人一前一后上了驴。
李蒙边看二人,边觉得许三妹就像骧贤的姐姐,嘴里嫌弃,一边欺负一边保护,也很有趣。
他心里揣着事,催促驴上路,夜幕降临时,在一间简陋的客栈投宿下来。李蒙掉下山后,身上没半两银子,要不是许家爹备了点盘缠,这半天摸不出钱来,定有一场尴尬。
客栈小二接了银子,眼神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