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会意地凑过去,大声在赵洛懿脸上亲了一口。
“穷奇先生,李小公子。”王汉之恭敬一揖,迎面和王汉之的视线对个正着,李蒙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揉鼻子。
赵洛懿唇边那点弧度消失,板正起脸,拇指无意擦了下眉角的疤,眼神犀利地淡扫王汉之一眼,“嗯”了声。
李蒙看王汉之蓦然煞白的脸色,心里乐得开花了,他太懂王汉之的感觉了,当年他也是只要被赵洛懿冷厉的眼光稍看一下,就克制不住想跪,刚上去拍了拍王汉之的肩膀,想安慰他两句。
忽然一股难言的悸动在心头跳起来,差点让李蒙叫出声,脚也发软。
“怎么了?”赵洛懿眼底微微闪光。
李蒙按住左胸,摆了摆手,“没事。”
“睡太多了吧,是不是脚软?”赵洛懿不由分说直接把李蒙抱着走。
“……”李蒙简直要疯了,这么被抱到席上还要不要脸了,别人还以为他们俩师徒补个觉补出什么来了呢!果然,背后王汉之的神qíng十分微妙。
李蒙只得把脸埋在赵洛懿胸前,他不知道,赵洛懿这两天研究催动李蒙身上的子蛊,十分起劲。
☆、记号
靖阳侯府的婢女训练有素,手中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并不回头多看一眼。
到能看见乐师们的阵容时,赵洛懿将李蒙放下,随手掸了掸他的衣袍,低声问:“好些了吗?”
李蒙“嗯”了一声,感觉奇怪,每次心悸来临,赵洛懿都能准确把他扶住,就像……就像知道他会在那个瞬间感觉身体不适。
对上赵洛懿担忧的眼神,李蒙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一天到晚苦哈哈在外头奔逃,终于能饮酒作乐了,李蒙几乎迫不及待入席。赵洛懿便挨在他身旁坐下,本来霍连云给他们单独安排的席位便多出来一张。
穆采唐走近王汉之身边,与他说了句什么,王汉之便在李蒙他们对面坐下。
席间红衣舞女随乐声翩迁起舞,轻盈而灵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让人挪不开眼。
音乐、美酒、庄严大殿、落英缤纷、美轮美奂的屋舍,对李蒙来说都像前世记忆。在父亲身边时,这些都是常见常享的,在李家的大宅中与婢子戏耍,把兄长才买来送嫂嫂的攒花珠钗藏在卧房门口cha孔雀尾羽的大花瓶里,或者枕在丫鬟腿上,躺在荷香阵阵的池塘边,看书看困了就直接在温软的怀中睡去,醒来时接着看。
酒味闻来香醇,李蒙抱着酒樽喝了一大口。
赵洛懿与霍连云遥遥举起酒樽对饮,放下酒樽才看见李蒙已自己喝开了,酒一下肚,白嫩的脸上就泛起红晕。
李蒙面前盘子堆得像小山,他一边吃,一边对赵洛懿嘀咕:“这个烤全羊,我吃过,以前在家时兄长们就在后院里架起铁架,仆人宰好了肥羊,生的,我们自己生火,洒作料,烤得油爆爆时,最好喷点酒,再用小刀一片一片割下来,随割随吃。”
赵洛懿认真听他说话。
李蒙喝酒喝得有些难受,几次抬手想扯领子,被赵洛懿把左手抓在掌中,侧身吩咐下人倒热茶来,李蒙说完一长串话,神qíng呆滞,茶来就着赵洛懿的手喝了,便不再说话,赵洛懿给什么他吃什么。
音乐曲调变得欢快无比,几个衣饰华丽单薄的东夷女子入场,脚底飞旋,舞裙像盛放的花朵层层叠叠绽开。
李蒙软软靠在赵洛懿手臂上。
霍连云看赵洛懿的眼光不动声色挪开,穆采唐走近他的身边,霍连云侧耳去听她耳语,神色有异。
随着一阵慡朗大笑传来,乐声戛然而止。
一名身长八尺,一身灰白便装,但足见衣饰华贵的男子走来,与霍连云虚一抱拳,“听说靖阳侯回来,本官在知府那里待不住,便来看看。”
霍连云温和笑道:“蔡大人不让人先通告一声,府上简陋,要让蔡大人见笑了。”
“哪里,本官去年驻守边关,大半年没见过油星,老远闻到这里酒ròu香味,我这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跑出来了。”男子话声一顿,四下扫了一圈,对霍连云笑:“就不知是否打扰了靖阳侯宴请宾客。”
“蔡大人说笑,何来宾客,都是行走江湖结识的几个小友,在灵州候了好几日,恰逢我回来,府里姬妾非要张罗着给我接风洗尘。”
蔡荣眉毛一扬,似才看见穆采唐,拍霍连云肩头大笑道:“小侯爷好福气,不似咱们军里大老爷们儿,这回京皇后为本官物色的女儿家,本官是全看上了,结果人一个也看不上我这大老粗!不提也罢!”
霍连云打哈哈含混过去,对穆采唐施以眼色,在他与赵洛懿的席位之间,加了一席,让蔡荣入座。
自蔡荣进来,李蒙就下意识埋着头,听蔡荣大声与霍连云jiāo谈,这才稍微抬起头来打量,他觉得有点眼熟,却已是年幼之事,心想应该是与父亲见过面的朝廷官员,但拜访李陵的官员甚多,李蒙根本把人和官职对不上号。
但不排除可能有人记得他,所以李蒙尽量避免和朝廷的人照面,霍连云除外,他长得太好看了,李蒙第一眼看见他就心生好感,这是无法抗拒的。
“吃ròu。”重新响起的乐声里,赵洛懿说话声音很小,把割好的ròu片推到李蒙面前。
这个“蔡大人”在场,李蒙有点紧张,不过吃东西总是没错。
蔡荣也根本没注意李蒙,酒过三巡,他略带醉意地睨起眼,手冲对面沉默不言的王汉之一指,笑了笑,向霍连云询问:“这也是,靖阳侯结识的小友?”
霍连云神色茫然地看了穆采唐一眼。
穆采唐取过霍连云的酒樽,替他斟酒,递回酒樽时温柔地凝视他,“侯爷忘了,是陈姨妈那年难产,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位曲大夫的小儿子,曲大夫出远门,把儿子托庇于陈姨妈,您出门前,不是说怕老太太膝下寂寞,让奴家将人接来,陪老太太玩耍几日。”
霍连云扶额,摇头道:“我这记xing。”
蔡荣嘴角牵扯起来,对王汉之挥了挥酒樽,“不想是陈家的旧友,回头本官倒要找画像的官员问问,届时可能要叨扰侯爷,一群饭桶办的糊涂事,把王霸的儿子和这位小曲公子画得一个模子印出来。方才见了,霍然吓本官一条,还以为侯爷勾结反民王霸,还请恕罪则个,本官先gān为敬,给小侯爷赔罪,曲小公子也同饮吧?”
“同饮同饮,赵少侠也陪饮一杯。”霍连云态度随和,全然不似放在心上。
蔡荣喝完酒,微微睨起眼,不知道在看堂下舞蹈,还是透过柔媚的舞女在看对面的王汉之。
酒席直至亥时才散,蔡荣喝得大醉,霍连云亲自相送。人已走出老远,声音还遥遥传来:“伴君如伴虎,我才羡慕老弟你,世袭恩荫,做个逍遥làng子闲散侯爷……哥哥我年节还在外面抓人,不容易!陈老弟现也与我过不去……”
紧接着一声重重叹气,与蔡荣的叹气声重叠在一起。
李蒙转头,分辨出那幽幽的一声是穆采唐发出的,穆采唐从容地吩咐下人带赵洛懿他们回院子,却好像那一声是李蒙听岔了。
婢女将他们引到院门口,就辞去,要叫人得到院门外去叫。
没人倒好,有赵洛懿就够了,李蒙也不喜欢人多,人一多就得提防这个留意那个,才两年的半杀手生活,已经练就李蒙睡觉都不敢睡踏实的本事。
洗完脚李蒙不想睡了,白天才睡了个饱,赵洛懿穿夜行衣出去,和王汉之打了个照面,没和他说话,上房之前拍了拍李蒙的脑袋。
李蒙抱着王汉之的猫,猫好像总睡不醒,缩成一个球正眯着眼打盹。
“你怎么还不去洗澡,都闻见汗味了。”李蒙想了想,说,“过两天我们就去瑞州了,不用管那个蔡大人,别说他应该没认出你,就算认出来,在靖阳侯的府上,他也不敢做什么。”
王汉之手在膝头紧握成拳。
“你身上又没有记号说明你就是王霸的儿子。”李蒙随口安慰他。
王汉之脸色刷白。
“……”李蒙吞了口口水,“不会真的有……”
王汉之卷起袖子,露出锻炼有素的手臂,比李蒙的qiáng壮一些,直至上臂,有一幅烙印,看上去像是一张缩印版机关图。
“当年我爹以研制出一种名为焱钩的机关在江湖上有了点名声,我出生时,他亲手把这幅机关设计图烙在我身上,并且决定,以后王家的子孙,他的嫡传弟子,身上都以这为印记。”
李蒙看了半天,小心措辞,“这个看了也没用吧,根本看不出怎么锻造……”
王汉之放下袖子,“只有懂得机关铸造的大师才看得懂。”
“你看得懂吗?”李蒙问。
王汉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神色黯然。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李蒙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
“杀人。”
“……”李蒙把一直在自己大腿根刨来刨去的猫提起来,对王汉之抱歉,“我不是觉得你说的无聊,它太烦人了!”
王汉之理解地点头,“我平时都不理它,它毛病很多,晚上睡觉要打呼。”
李蒙脸上现出茫然,“是吗?我没注意到。”猫调整了个姿势,脑袋埋在李蒙上衣下摆里,李蒙决定待会儿再洗个澡,继续和王汉之聊天,“刀剑都可以杀人,你爹发明了一种兵器,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可以构成一个连环杀局,针对骑兵设计的,是个全套,先杀马后杀人的机关,不过江湖人单打独斗的多,或者群起攻之也不怎么骑马。真正让这样机关闻名天下的,是当时的qíng报机构,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多组这种机关,用以对付北狄骑兵。大秦对战北狄常年败阵,那一战之后,机关和阵法得到了一样的重视。”
李蒙点了点头,“高手在民间。”
“所以王家庄很有钱。”王汉之带点炫耀的意思,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好炫耀的,没jīng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无意识地问李蒙,“你觉得今晚那个蔡大人,是什么官职?”
“走路的姿势像个粗人,说话也像,他自己不是说去年还戍边了吗?查一下去年戍边的统战官员,今年调任回中安的,他的旧友里曾经应该有一名陈姓的将军,但现在两人关系不大好。”一提到陈姓将军,李蒙表qíng就有点不对。
王汉之看出来了,问:“你想到什么了?”
李蒙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王汉之看李蒙不愿意说,两人关系现在还很尴尬,以后可能是同门师兄弟,也可能不是,说难兄难弟,李蒙现在有赵洛懿护着,也不算很难。反而王汉之没个着落,李蒙有点同qíng他,把手从猫头上移到王汉之头上,安抚地揉了揉,说:“你缠着我师父,就算他不收你为徒,出于面子,也不会让认识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