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寒沉默地看了李蒙一会儿,似乎在忧虑什么,又谨慎的看了眼霍连云的书房,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府兵,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爹叫我跟着他。”曲临寒表qíng茫然又落寞,在同龄人中显得有点大的手掌在膝头摩擦,“父亲与我,不很亲近,家中的事我也从来没管过。”那语气很茫然。
“那个吊死的女人是谁?”李蒙忽然发问,曲临寒愣了下,脸色不好看,“父亲生前最疼爱的妾,家中出事以后,我就躲进了地道,过了差不多五天,我又困又饿,想上去搜点吃的,发现庄子里的人几乎都死了,能搬得动的财物也被下人们搜刮一清。”曲临寒低头,嘴角牵扯出难看的弧度,“父亲生前虽脾气bào烈,有些恃才傲物,但从不苛待下人。”
“那个妾怎么死了?才死了一个月,不是你弄死的吧……”李蒙面无表qíng地说。
“怎么会是我!”曲临寒忿忿道,“我第一次爬出去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在!第二次爬出去发现庄子里有动静,本来以为又是有官府的人来搜查,结果听见……听见……”曲临寒耳根蓦然红透,“一对jian夫□□,罔顾礼义廉耻,我父尸骨未寒,他们就……”
李蒙连连点头,“所以你怒火中烧,一口热血涌上头,冲上去就砍死了jian夫,勒死了姨娘。”
“你别胡说好吗!”曲临寒怒吼道。
动静大得引来府兵看了两眼,李蒙冲他们摆手,“没事没事,守你们的门。”
府兵:“……”
“我都这么惨了!你不能少胡说两句!”曲临寒两眼通红,手攥成拳。
李蒙揉了揉曲临寒的头,“好,好,不是你杀的,那她怎么死的?”
曲临寒鼻翼翕张,被李蒙气得不行,镇定下来,说:“那个jian夫,是我们庄子里一个gān粗活的,卷走那女人的金银财宝。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两个在宅子里,寻常我只敢半夜出去,拿到粮食和ròu就回小楼躲避。一天晚上听见争执声,以为倒霉被发现了,躲在厨房里不敢动弹。后来听见女人尖叫,就出去看了一眼,那壮汉鬼鬼祟祟背着个大包袱,趁夜离去。楼上门开着,灯也还亮着,我怕被发现,又想发现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女人我又不是打不过,平常我们两个也没少吵闹。”
“你爹一定很头疼,做男人不容易。”
“别打岔!”曲临寒一吼,李蒙连忙捏住嘴示意不会再说,曲临寒喘了两口大气,才接着说,神qíng略有忐忑,“就发现她被勒死在chuáng上了。”
“她穿衣服了吗?”李蒙好奇道,“你没有趁机打她一顿?”
被李蒙一顿cha科打诨,曲临寒那点悲愤之qíng已抛到九霄云外,感激地揉了揉李蒙的头,“知道你不想我难过,兄弟很承你的qíng。”
“不,我是真的好奇。”李蒙说完立刻起身走到一边,以防被曲临寒bào打一顿。
曲临寒哭笑不得:“她死得很惨就是了,反正也是被人勒死的,衣服是我给她穿的。”
李蒙脑中出现那具腐化的女尸,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好。
“你离我远点。”李蒙朝曲临寒伸出一臂,“保持。”
“想什么呢,我洗过很多次手了好吗!”
李蒙依然和曲临寒保持距离,往书房瞟了一眼,赵洛懿还不出来。
曲临寒垂头丧气地坐着,低声说:“我拿她做了个机关,没办法,为了生存,大家都不容易。”
说到这里,李蒙也深有同感,再一对比自己,虽然家里也逢难,总归立刻被人接走了,王汉之却天天在死了无数人的王家庄里扮演一缕幽魂,以吓跑后面来他家找东西的不法之徒,不禁心生同qíng,想来想去,把黑猫递出,真诚地望着曲临寒,“给你抱一会。”
“谢谢。”曲临寒抱着猫发呆。
这时,书房门开,赵洛懿头也不回走出来,霍连云追了出来,手刚要搭上赵洛懿肩头,被他不着痕迹侧身一躲。
赵洛懿出手迅速,两个少年都被提了起来,默契地埋头快步往外走。
“站住,你用本侯爷的马,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你的马我不用了。”赵洛懿无qíng地说。
“我们要走路吗?”李蒙茫然地看着赵洛懿,“此去瑞州山水迢迢,师父还是不要吧?”
赵洛懿一把把李蒙推到一边,朝曲临寒说:“外头等我。”
霍连云显然动了怒,胸口起伏不定,“这还不是为了楼里弟兄们好,又不用你决定,让你给师父带封信,你不带我自己也能传书给他。”霍连云指间捻着个信封,硬要往赵洛懿怀里揣,顺便在他怀中揉了一把。
赵洛懿掏出那封信,当着霍连云的面,撕成碎片,转背就走。
“哎,算了,马你骑去。”
“不用。”赵洛懿头也不回。
“你骑过的马侯爷不要!”霍连云吼道。
赵洛懿不说话了,快步走出门外,看不见他的背影,霍连云扶住一旁柱子,摇了摇头,挨着廊柱坐下,两手垂着,不住喘息,抬头看空dàngdàng的视野尽处,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
他抬头望天,低声说:“瑞州的天要变了。”
“可不是,chūn暖花开,侯爷什么时候听老太太的,邀上几位老太太喜欢的小姐去踏青,老太太就高兴了。”一名随侍在旁应和,霍连云全似没听见,弯腰捡起地上碎纸屑,匆匆返回书房。
☆、出城
出了靖阳侯府,赵洛懿朝两个少年吩咐:“随便找间车马行,雇一辆马车,不用车行的马,这两匹马套上。”
马缰jiāo到李蒙手里,黑猫从李蒙背后的大包里探出头,警惕地打量赵洛懿。
“我们在哪里会合?”曲临寒问。
“办好以后来十方楼找我,李蒙跟着你去办事,你跟着李蒙回来。”赵洛懿按了按李蒙胸口,“不要怕花钱。”
李蒙点头,看着赵洛懿先走了,才催促曲临寒去车马行。
两兄弟一边走一边问,路上李蒙给黑猫买了一袋炸小鱼。
走了没一会儿,曲临寒停住脚。
“到了吗?”李蒙问,把油纸袋子朝曲临寒一让,“吃吗?”自己嘴里全是炸鱼,说话声含糊。
曲临寒嘴角抽搐,意思意思拿了一条吃,不喜欢鱼腥味,没再要。他朝旁努了努下巴,“那里。”
李蒙摇头晃脑到处乱看,跟着曲临寒走进车马行。曲临寒前去找伙计办事,两匹马都jiāo出去给曲临寒牵,李蒙就坐在门外,四处张望。灵州街面可容十六匹马同时通过,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是离大秦都城中安最近的一座城。
为什么赵洛懿不用十方楼的车马,要在外面另外找一家呢?
黑猫轻巧地从包袱里跃出,像只肥鸽子蹲坐在李蒙身边,爪子一下下扒拉李蒙的袍袖,李蒙只好给它鱼,一个没注意,猫跳起来把袋子打翻,洒了半包鱼出来。
全是灰,也不能再捡回去吃,李蒙痛心疾首地拍了一把猫头,侧身察觉到身后有人进去,忽然听见一个让他浑身哆嗦的声音——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昨天问你们预定的十八匹好马,什么时候能走。”
伙计殷勤地出来招呼。
李蒙头也不敢回,抱起黑猫,飞快从车马行招牌底下钻出去,钻进侧旁小巷,纵身一跃,看见车马行后院里,曲临寒在等伙计给马套上车辕。
李蒙chuī了个口哨。
曲临寒想事正在出神,听见有人说话,扭头一看,都是些外族人,和伙计说话:“你们生意真兴隆,是桩大的吧?”
伙计顺手给两匹马刷毛,笑道:“哪里,小本买卖,小公子是买还是租?”
曲临寒想起钱在李蒙那里,吩咐伙计稍等,出去找李蒙。大堂里只有一名算账的在打算盘,门槛上洒了几只炸鱼,李蒙不知去向,眉毛登时纠结起来,曲临寒想去追,里面伙计又走了出来,走不脱。
曲临寒不好意思地对伙计笑笑,做了个手势让他等等。
伙计靠在柜台边,偷偷留意曲临寒的举动。
门外传来两声猫叫,曲临寒走出门去,看见李蒙躲在隔壁晒面线的架子后面,藏头露尾就是不走过来。
“躲着gān什么?给钱!”曲临寒走去拽住李蒙的肩,把人扯出来,李蒙眼角余光瞥见铺子里没有外族,才把钱袋掏出来给他,“套好了吗?从后门出去。”
曲临寒奇怪地看他,“不从后门出,要把柜面踏平吗?”
李蒙讪讪笑了,推曲临寒进去,曲临寒忙问:“租还是买?”
“你看着办,师父的银子,省点花!”
曲临寒嘴角抽抽,想了想,问过价钱,又翻了翻钱数,对伙计说:“买了,赶紧套上,我还有事要办。”
黑猫窜到李蒙肩头,死活要去捡鱼,李蒙看了眼里面没有那几个外族人,便让它下地叼了几条,赶紧把猫塞进包袱里往后门去。
曲临寒驾车从后门出,一眼望去巷子空dàngdàng的,正莫名其妙,听见两声猫叫,循声看见李蒙躲在一根大灯柱后面。
李蒙探头探脑好像在躲避什么,曲临寒回头看,没有一个人。
“你赶车吗?”李蒙坐上了马车,微微喘着气。
“要么你来?”曲临寒递过鞭子。
“不,还是你来吧。”李蒙把车门一闭,紧张过度之后,余下的是jīng疲力竭,就往车厢里倒去,黑猫灵活地从李蒙身下钻出,蹲在旁边舔毛。
李蒙扒开车板后的帘子,只露一条fèng,看见车马行掌柜带着外族人出来,他们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对了,马,他们要了十多匹马,应该会带他们去马场。李蒙松了口气,咚一声躺在车里,舒展手脚。
车身陡然一晃,接着停了下来。
李蒙从车里探出个脑袋,声调上扬:“到啦?”
对上曲临寒为难的脸:“十方楼在哪儿?”
“……”于是只好换成李蒙赶车,曲临寒回车厢里抱着猫。李蒙车赶得摇来晃去,第三次被曲临寒从沟里把车轮子推出来之后,终于驶入十方楼所在的街道,李蒙兴高采烈地转头对曲临寒说:“马上到啦,要是师父事qíng办完了,再去买一包鱼gān,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它太能吃了。”
“没名字,你随便叫。”曲临寒毛躁地抓了把头发,他的头发随不稳定的车厢颠簸得乱七八糟。
“那叫肥圆可以吗?”
“不行。”
“胖子?”
“……”
“黑胖子?以前我听人说,黑猫脚上踏着四只白,是为父母戴孝,养着不好。”
曲临寒死了爹,他娘是早死的,后来小娘也死了,庄子里也死了不少人。这猫是谁带来的他也搞不清楚了,娘的,没准就是为了搞垮他王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