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曲临寒的表qíng看上去很认真。
“不打算看?”李蒙微抬起下巴。
“看了也没用,这是师父的决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把自己平生所学都传授给我们了,我们不该违背他的安排,否则才辜负了他对我们的期许。”大概肚子填饱了,曲临寒的话听起来比平时有底气,“其实想也知道,那封信无非是对我们明年之后的安排,大概会让闲人居主人给我们安排去处。到时候只要照指示做,没什么好想的。”
“你不在意他会让我们去哪里吗?”李蒙目光闪烁,心里想的却是,明明说了会等他,他又安排这样的后路。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猛然一口滚烫的热粥自口中一路叫嚣着冲进胸臆,碾压丹田那股寒气。
“走一步算一步吧。”曲临寒脸上有些许茫然,随即微微一笑,“总有一天,我还是得回到中安城。”
“嗯,我也得去。”李蒙点了点头,冷静了些。
“总之,我们两个暂时得相依为命了。”曲临寒一笑,一口整齐白牙现出,他猛一拍大腿,“对了,我还带了黑胖,在车里!”
李蒙也看出曲临寒不愿意再多说,今夜两人都累了,遂不多问。黑胖抱来,他给它挠下巴,黑胖舒服地把眼睛眯成一条线。
曲临寒在屋子里找了个避风的角落,铺上几件旧袍子,让李蒙去睡。
没片刻,李蒙听见曲临寒打小呼噜的声音,黑胖缩在李蒙脚上,他倒不冷,白天睡得多,根本睡不着。
地上被糙糙踢灭的火堆犹在,在黑暗里也能辨别出不明显的轮廓,漏风的窗纸被风撕扯的时候会发出碎碎的声响。
李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赫然睁大眼,然而刚才看见的那轮人影又不见了,李蒙抬手揉眼,确实没有什么人影,想是自己看错,又觉得后背发凉,赶紧抱紧黑胖缩在角落里qiáng迫自己睡觉。
外面停着的马车被人推开门,人影缩脖子缩胳膊地躲了进去,嘴里低声嘀咕什么,从车厢里翻不出什么,只好把坐垫搭在身上睡了。
☆、四十七
俩人赶路累得要命,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糙糙洗漱之后,李蒙爬上车,抓着横七竖八的坐垫铺回去,扭头对手里拎着水淋淋的炊具走来的曲临寒蹙眉道:“下次你取东西别像qiáng盗头子行吗?车里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昨夜遭了贼。”
曲临寒收拾好炊具,冷水浸得发红的手往李蒙肩上一搭,凑过来看一眼,就捋起袖子,“怎么这么乱,我来,你去把旧袍子抱过来,灰拍gān净,下次还用呢。”
“这么乱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李蒙吊着眼角斜了一眼曲临寒。
不片刻,旧布袍叠成方块摆放在坐垫下的箱子里,轮到李蒙赶车,他也巴不得能赶车,昨日全睡过去了,他浑身都痛。
刚开始的两天,俩人还很担心十方楼会有人来追他们,赶了四天路之后,才确定没人来追。彼此都暗自揣测楼里可能太乱了,根本没人分得出心神来对付他们两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但李蒙仍有一些不安。
没人追曲临寒因为他们都相信了曲临寒和赵洛懿放出去的消息,认为百兵谱在赵洛懿身上,自然没必要再盯着曲临寒不放。
但自己在十方楼众人眼里,毕竟是杀害温煦的凶手,这么轻轻巧巧脱了身,简直像做梦一样。
“反正没人追就是好事,等到了闲人居,就安全了。”曲临寒刚去拴了马,两只袖子互相拍打,混杂着汗味的灰尘让李蒙略蹙眉,向后退了半步。
本来看到二人风尘仆仆又都是半大小子,掌柜的正眼都不看他们,拖长音调问他们要打尖还是住店。
李蒙取出才在镇上兑好的银子,出手就是十两锭子,掌柜的这才挤出笑容,“天字号房还有四间,两位小少爷要几间?”
“两间。”李蒙道。
“一间。”曲临寒道。
俩人不约而同回答,掌柜的来回看了看李蒙和曲临寒,最终视线定在李蒙脸上,伸出两根常打算盘而修长清瘦的手指,“两间?”
“对。”李蒙二话不说付了钱。
曲临寒不自主皱了皱眉,但没说话。
掌柜的已在问李蒙晚饭怎么料理,他一一作了安排,但没问曲临寒的意思,曲临寒眉头越皱越深,嘴巴抿紧成一条平直的线。
房门敲响时,李蒙刚把脏袍子丢在木盆里,脱了靴子袜子,打赤脚走去开门。
曲临寒一进屋,不禁皱眉盯着李蒙的脚,“天还不见热,把袜子穿上,路上要是生病,耽误事。”
李蒙“哦”了一声,本来手已经搭在袍带上,要把衣服裤子都穿好再去穿鞋袜,他侧头,瞟一眼曲临寒,走到里间角落里,才道:“找我什么事?”
“没事不能过来看看吗?我就看看你这屋和我那屋,谁的亮敞。”
李蒙穿好衣服,直接走去把曲临寒撞到一边儿去,坐在曲临寒刚才坐的凳子上,眼也不抬,“待会儿我下去洗衣服,你来不来?”
“你顺手就给我洗了呗。”
李蒙白了他一眼,“不行。”
“你这也太小气了。”曲临寒道,“每天饭好了我先给你盛,有ròu的时候把ròu让给你吃,粗活重活都不让你gān,就让你洗个衣服……”
“对了,师兄。”
曲临寒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蒙笑呵呵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朝木盆努嘴,“那衣服你就帮我洗了呗。”
“……”
推开窗户,就能看见客栈天井中 ,曲临寒一副倒霉相的背影,正在怨气冲天地打水泡衣服。
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才出现在李蒙唇边,很快又消失,他关好窗户,把曲临寒jiāo给他的包袱拿出来,摊开在桌上,仔细清点。
无妄剑摆开在一边,三本外招秘籍都在这里,chūn宫册子不在,从孙天yīn那里带走的两本书没有带,糖纸……什么时候赵洛懿又背着他吃糖了?李蒙挥了挥手,指尖黏腻,随手在袍子上擦净。布包应该是赵洛懿从前用的,还有什么呢?几件旧袍子用另一个大包袱打在一起,其中还有最早赵洛懿改的那件,大概是赵洛懿亲手给他收拾的行李。
没有什么线索。
李蒙颓然地挨在桌边坐下,喝了口茶,临街的窗户是封死的,向着院子的窗户一关,屋内几乎是夜幕降临的光线。李蒙感到有些茫然和失落,第四天,他就已经越来越想回去瑞州找人,到南洲还要赶半个多月路,一路怎么熬过去,怎么摒弃杂念,像曲临寒一样吃好睡好保持jīng神状态地去南洲呢?
拳头猛然砸在桌面上,李蒙眼圈儿有点发红。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那股委屈和怒意,点亮桌上油灯,目光随意扫过屋内陈设,屋子很是不错,虽只是客栈,竟摆饰得近乎奢华。
在灯光下,李蒙才注意到包袱里还有纸包好的松子糖,随便剥了一颗。
甜味稍稍给人以安慰,把皱巴巴的糖纸叠在一起,李蒙撇撇嘴,随手揉成团扔掉。粗糙的布料摸上去却一点没有粗制劣造的感觉,手感不错。
李蒙手指搓了搓,忽然发现那是有夹层的布,他一臂扫开布上堆的几件东西,眼珠转动,发现四角fèng合的痕迹。李蒙吞了口口水,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没有剪子,想用匕首,又想起好像丢在十方楼里了,只好拿无妄剑,不得不站起身,láng狈非常地一点点挑开fèng合之处。
先是一个角露出,是地形图,有三座以李蒙不认识的文字标注的山峰。
随着它的全貌展现在李蒙面前,他不禁瞪起眼,手指抚摸过那些因为针线而凹凸有浅浅纹路的布面。
眼前这幅图,恰是赵洛懿让李蒙带给萧苌楚的那幅图。要不是猛然看见这件东西,李蒙都已经忘了,他jiāo给萧苌楚的百兵谱是假的,上面是一幅地形图,距离那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萧苌楚必定已经将百兵谱呈上去,而且,要不是发现是假的,赵洛懿就不用在瑞州对付朝廷的人。
烛光摇曳,李蒙手一抖。
“师弟,大白天你关着窗户做什么?该不是在看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吧?”曲临寒带笑的揶揄传来。
李蒙匆匆将那张布叠成方块揣进怀中,桌上那些小东西,都先归拢,藏在柜子里。
敲门声伴随着曲临寒吆喝的声音,“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
门fèng中现出李蒙面无表qíng的脸,曲临寒反而尴尬地收手擦了擦鼻子,“诶,我说什么,你衣服洗好了,挂在哪里?”
“随便。”
曲临寒好奇地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将信将疑地看向李蒙,“真没gān什么?”
李蒙沉默以对。
“嘿嘿,你我都是公的,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可看见,师父给你的包袱里,有一本好东西……”
李蒙霎时满面通红,嘴唇嗫嚅,沉声道:“那是从闲人居带走拿错的东西,得还回去。”
曲临寒点点头,但眸色显是不信,李蒙也不指望他相信,只想快点赶走他。
“衣服我就,晒在院子里吧,屋里有点cháo,明儿咱们就走……”曲临寒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咱们不能空手去闲人居吧?”
上次赵洛懿带着,赵洛懿不是个客气的人,自然不gān客气事,但这次只有自己。李蒙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曲临寒轻拍他的脸,笑了笑,“总算不奔命了,晚上咱们去找点乐子?”他不怀好意的视线往李蒙下半身一扫,一边嘴角翘起,“老憋着也不得劲,反正师父不在……”
要是赵洛懿在,哪儿的jì馆里都有他防不胜防的相好。
李蒙“砰”一声关上门,曲临寒捂着被夹痛的鼻子,跳着脚直骂娘。
夜里李蒙还是跟着曲临寒去找乐子了,原因无他,他想去买褡裢,小件东西没处搁,也不好和衣服收在一起。
买完东西出来,不远处面人摊子外面站着曲临寒,笑呵呵冲他招手。
李蒙走去。
“像不像咱们师徒仨。”
一个人畜无害一看就是享福的小少爷、一个一身黑的瞎眼独行侠、还有个大腹便便的商贾。
李蒙指了指前两个,“归我了。”
曲临寒笑眯眯递给他,把大肚子商人也收起来,给了钱。
“给我爹报完仇,我要赚很多钱。”曲临寒道。
李蒙放眼望去,这里的集市很热闹,是大秦北方一座中型城镇,道旁摆满各类小摊,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女子虽然少,仍随新政推行,能看见不少戴着帷帽的贵族女子在随侍的簇拥下好奇地随处转。当然,更多还是些少年人,唯独少年人,无论贫富贵贱,都能有底气地大摇大摆,甚至有人大着胆子去撩别人的帷帽,三五人扭打在一起。
人群在那里分流,李蒙扫了一眼被家丁模样的一群人簇在旁的女子,不知道为何,他觉得那人在帷帽下面的眼睛正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