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是把别人的记忆和你自己的混在一块儿了吧。你不是说你得到了一些宸渊的记忆吗?”
“是的。那座城把很多很多的记忆和知识传给了我。”水银垂下眼帘,“但凡是不属于我的记忆,我都没有什么特别qiáng烈直接的qíng绪反应。但是关于唐雅的那段记忆,是属于我自己的。”
“……”
“你和唐雅在一起长大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逸愣了愣,他意识到水银从来没有问过他唐雅和他小时候的事。
唐逸感觉嘴巴gāngān的,声音也gāngān的。他清了清喉咙,低声说,“他很早就懂事了,不爱说话,喜欢看书听音乐,但是别的孩子都愿意听他的,天生就是个领导的料子。”唐逸gān笑一声,“他喜欢骂我笨蛋,也喜欢挖苦我,但是也很照顾我,老觉得自己是我哥哥所以我得听他的。如果我不听的话我们俩就常常会打一架。我一直都打不过他,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他一直反对我参军,听说我主动申请当兵以后,他可是着实把我胖揍了一顿。”
他还记得唐雅得知自己主动申请并且成功地被录取入军校以后那火冒三丈的恐怖表qíng。他不是没跟唐雅吵过架,不过那一次他真的差点以为唐雅会把他杀了。那场bào揍之后,他的一只眼睛肿了一个星期,鼻子也总是断断续续冒血。
唐逸实在是不明白他哥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被分配进普通的学校系统。他是喜欢看书,可也不想在个平静的办公室或者生产车间里度过一生。当兵虽然有风险,但他又不是什么文弱书生,难道他哥就那么看不起他,觉得他一上战场就会被吓尿吗?
水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有些嫉妒你。”
“啊?!”
“唐雅一定很重视你,才会不想让任何人,包括我在内,知道你的存在。他把你保存在他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唐逸眨巴眨巴眼睛,“你在胡说什么啊。”
“和他绑定以后,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很喜欢照顾我,控制我的感觉。有时候他看着我,我却觉得他在看另外的人。”水银的眼睛里有一片渐渐凝结的yīn霾。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看看唐雅和你长大的地方。”
唐逸哦了一声,又问了句,“孤儿院?”
水银点了下头。
“……那间孤儿院还在不在我都不确定。”唐逸嗤笑了一声,“我都已经多少年没回去过了……”
“明天是周末。”水银侧过头来,认真地凝望着他,“带我去吧。”
被水银一双高冷版狗狗眼这样看着,唐逸当然说不出来拒绝的话。第二天清早,他们换上便服,水银穿了一件帽衫,遮住了海妖特有的耳朵和他那一头银色长发。他们乘坐清早一班接送战士们去最近的城镇的中型迷你机在25区转乘悬浮公共列车,望着窗外漫漫huáng沙和无数飞掠而过的废弃城市残影。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在燕都附近的一座荒凉的小城里下了车。
这是第15区,属于燕都的远郊。贫瘠的土地随着柔和的地势起伏着,稀稀疏疏的灰绿色灌木和一些有气无力的树木三三两两遍布在那些山丘上。那座小小的城就蜗居在山坳里,灰白色和黑色的建筑像是蒙着厚厚的一层沙土,没有任何明快的色彩。然而这仍然是一座五脏俱全的城市,是两百年前一座城镇的残留。唐逸和唐雅的孤儿院就屹立在城东,是在以前一座图书馆的基础上改造完成。那栋建筑很有时代感,带有几分巴洛克风格的立柱,厚重的墙壁,门窗上有蜷曲的花纹雕刻,跟其他地方那些线条简单形状单一的建筑有很大区别。然而它的年代确实太过古老了,立柱上布满裂fèng,一些灰色的藤蔓植物爬满了半面墙壁,很多玻璃窗都破碎了,黑dòngdòng的像是老人牙齿掉落后的空槽。
唐逸站在孤儿院前,恍然惊觉这座建筑并没有他记忆中那么高大,只不过是座破落的古代建筑而已。
他小时候觉得孤儿院是那样巨大,悠长的走廊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一样,金huáng色的阳光会撒在那些深褐色的木头上,蒸腾起暖融融的光。跟现在这个苍白的、零碎的、可悲的建筑一点都不一样。
或许这就是长大的结果。
院墙比记忆中更加破败低矮,有一块墙壁甚至坍塌了,一些灰色的砖头堆叠在下面。那扇雕花铁门上锈迹斑斑,似乎很久没有人推动过一样。
唐逸伸手推门,听到吱嘎一声刺耳的声响。
院子里荒糙丛生,那颗苹果树倒是和从前一样立在原处,光秃秃的枝gān伸向天空。唐逸恍然又看到了树下一个小男孩搬着小马扎坐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孩站在他旁边,缓缓转过脸来冲着他微笑。
唐逸眨了一下眼睛,那两个小男孩便不见了。
“果然废弃了么……”唐逸低声叹息着。
出乎意料的是,那大楼正面紧闭的黑色大门忽然泻开一条fèng隙,一张苍老到仿佛已经有几百岁的惨白面容从黑暗中析出,推了推脸上的花镜。
“你们找谁?”
第69章 孤儿院(2)
唐逸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迟疑地叫了声,“怪老头儿?”
那个老人看着他,迟疑地问,“唐雅?”
唐逸不敢相信记忆里那个虽然脾气怪但是身体矍铄健壮的老头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佝偻枯萎的模样,并且……竟然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脸,虽然认错了人。他眼眶发热,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错了,是双胞胎里比较熊的那个。”
老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唐……唐……唐逸?”不是很确定的问话,眼睛里闪烁着颤抖的光芒。
唐逸点了点头,咧嘴笑了。
老人蹒跚着来到他面前,伸出gān涸如枯树般的手似乎想要触摸他,但却只是悬在半空中没有落下去。老人眼神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有……有十六年了啊……”
唐逸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梗住了一样。这个老头姓金,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只是因为模样凶神恶煞常常吓唬小孩子,所以被孩子们称为“怪老头”。金老头以前是负责看管仓库和保管那些病毒爆发前的人类遗留下来的书籍的,唐逸小时候常常喜欢趁他不注意溜进那些还未被改造成孤儿院的“禁区”去看书,这老头虽然脾气不好,对唐逸的行为却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候还状似不经意地塞给他一两本书。唐逸则发现老头塞给他的那些书往往非常有意思,写着一些久远之前的神怪故事,常常带他进入一个神秘奇幻的世界,令他看到废寝忘食,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梦在被子里用腕表的光照着偷看。
唐雅跟他的关系也很好,一些古代的乐谱还有覆盖着尘埃的音乐光碟都是他找出来塞给唐雅的。
一晃这么多年竟然就这样飞掠而过,唐逸惊讶于孤儿院的破败。金老头说,他们离开后送来这里的孩子越来越少,孤儿院已经关闭了五年,老馆长也已经退休了,而他自己由于无家可归,所以拿着基地每月发放的退休金继续住在这里,整理整理那些古旧的书籍。
曾经洒满阳光的木头走廊如今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苍白,很多木板都发霉剥落了,露出光秃秃的土墙坯。水银跟在唐逸身后,踩着满地的灰尘经过那悠长的充满记忆的回廊。唐逸会指给他看哪里是他们睡觉的大房子,哪里是洗漱的地方,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哪里是上课的地方,哪里是做工的地方。水银的视线扫过残余的几张没有铺盖的钢丝chuáng,想象着幼小的唐雅和唐逸在打雷的夜晚缩在一张被子里瑟瑟发抖。
金老头在曾经的院长办公室,现在他自己的起居室招待了他们,给他和水银每人泡了一杯茶。茶水泛着一股子油腥味,现如今大部分进行体力劳作类工作的人大都只能喝得上这种茶叶。唐逸发现沙发还是以前院长用来招待客人的那几张皮沙发,只是皮子都严重破损,很多地方还裂开了,露出了下面发huáng的棉絮。
“你这没良心的熊孩子,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来看看了?”金老头在他们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把他那用了几十年的烟斗点上,旁边还有一筐他没剥完的青豆。
唐逸这才想起来好像还没有介绍过水银,他指了指身旁仍然戴着兜帽、正聚jīng会神喝茶的海妖,“他……叫水银,是我朋友。”
水银向金老头点了下头。金老头看着他颜色特殊的眼睛和那几率散落在额角的银发,一边咬着烟斗一边说,“你看起来,像是海妖啊?”
唐逸傻笑两声,“这您都看得出来,眼力太好了!”
但是金老头没有笑,表qíng反而还挺凝重。他chuī出一口烟雾,叹了口气,“看来你也进战队了。你哥呢?”
唐逸顿了一会儿,正想着该怎么说。水银却直接回答道,“唐雅战死了。”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缓慢升腾的烟气盘旋在餐白色的阳光里。
“哦。”老头最后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表qíng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惜了。”
水银将茶杯轻轻放在玻璃茶几上,认真地问道,“请问,在唐雅和唐逸离开孤儿院后,唐雅是不是回来过?”
唐逸一愣,老头也默默抬起眼睛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到唐逸的时候马上就把他认成了唐雅。”水银扫了唐逸一眼,“十六年,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变化应该是很大的,但是你却马上就能认出来。如果不是你有超出常人的辨识能力和记忆力,那么大概是在近一两年内见过唐雅吧?”
唐逸可没想到这么多,现在想来,确实很奇怪啊?
金老头用力咳嗽两声,似乎是在咳痰一样。等他平静下来后,便点了点头,“的确,一年前他来过。”
一年前,不就是他出事前不久?
唐逸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你见过唐雅?他回来gān什么?”
“只是说好久没回来了,想回来看看。”金老头的眼睛落在窗外那颗苹果树的枝桠上,“我也没管他,就让他自己到处转了转。”
唐逸看了水银一眼。为什么水银一定要来孤儿院,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一盏茶过后,水银要求唐逸带他去他和唐雅最经常去的地方。唐逸带他进入所有孩子们一起睡觉的那间大堂,来到第十三个铺位面前。在他们的对面是一扇高大的拱形窗子,原本遮挡的厚重窗帘已经不见了。
他们的chuáng铺已经没有了,墙壁上还残留着孩子们偷偷画上去的涂鸦,一层一层叠摞起来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唐逸还记得自己也在上面画过一辆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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