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最后一口粥,阙祤将碗放在树根下,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紧接着传来极轻的窸窣声,他便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自己才放下的碗已经不见了。阙祤不由笑了,扬声道:“都出来吧。”
隐卫们应声现身,以极快的速度站成了整整齐齐的两排。
殷海黎从后头走出来,“阙大哥是要行动了?”
阙祤抬头看了眼吊在对面大树上的冯宇威,道:“没错,我去找孟尧,你们负责解决长宁宫弟子。”
“都杀了?”冯宇威旋身从树上翻下来。
“那些不反抗或是愿归降的便留一条命,铁了心想为孟尧赴死的就成全了吧。”阙祤道,“别闹出太大动静,尽可能安静地解决。”
这正是隐卫们所擅长的,无需他多说。
殷海黎道:“阙大哥,我和你一起去找孟尧。”
“不必,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我自己解决便可。”阙祤认真道,“记住你们自己的任务,可别给我添乱。”
冯宇威也不放心,“可我们从教主那里得到的命令是……”
阙祤把怀里的令牌掏出来在手里掂了两下,“听说你们见了这东西都要听话的,是不是真的?”
殷海黎和冯宇威对视一眼,而后低头抱拳道:“属下领命。”
阙祤倒是被这二人的反应弄得拘谨了不少,不自然地半转过身体,又将令牌收了回去,道:“我不会有事的,不必担心。”
“先说好,”殷海黎还是忍不住又叮嘱道,“如果阙大哥收拾了孟尧我们却还没有处理完其余弟子赶过去的话,你万万不可一个人入密道。”
“好。”阙祤毫不犹豫地应了,心里却说我是不是一个人进去可就取决于你们动作的快慢了。
一行人极迅速又极安静地接近了长宁宫。
堆满了乌云的天边炸起了一声沉闷的雷声,风打着旋地从地面上chuī过,无端卷起了一片萧索。
由于殷海黎极为清楚长宁宫内部的构造,从他那里打听过的阙祤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到了孟尧居住的小院。
本以为这里会有不少人把守,没想到偌大个院子门内门外加起来也不过站着八个人——两名弟子守在门外,两名弟子守在门内,另有四个婢女,站在一间房门口,随时等着传唤的样子。
如此说来那便该是孟尧的房间了,既有人等着伺候,那他应该在里头吧?
阙祤从墙头跃下,旁若无人地朝那间房走去。
守在院门内的弟子看到了他,一句“什么人”尚未喊出,便觉喉间一痛,说不出话来了。另一名弟子下意识扶住他倒过来的身体,表qíng惊得像见了鬼。
阙祤始终站在院子中央,没人看清他是怎样动作的,便已有人倒下了。他扫了一圈和那守门弟子一样吓得不敢出声的四个婢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院门外指了指。
知道他是有意放过自己等人,婢女和弟子赶忙彼此搀扶着快步离开,谁也不多嘴。
院外传来询问的声音,仓皇逃出去的人都没停步作答,直接拽了那两个人一起走了。
阙祤头也没回,冷冷看着那间房,等着里头的人有反应,他相信孟尧纵然是个糙包也不会糙包到连弟子和婢女杂乱的脚步声也听不到的地步。
果然,片刻后,有一道轻挑却又掩不住疲惫的声音从房中传出来,那人说:“不知是哪位贵客大驾光临,怎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阙祤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等在原地。
房里除了孟尧外还有旁人,两个,呼吸偏重,显然是不会武功的。如果郁子珩在这里,一定早就告诉了阙祤那两个大概是什么样的人,会有怎生的打扮,可惜他不在,阙祤也就只好一个人猜测那两个人的身份。
很快,便有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传来,房门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那两个不会武功的人,阙祤抬眼看过去,面无表qíng的脸险些没绷住,勉qiáng克制了一下才没让自己皱起眉来,然而到底没能完全控制得住,修长的眉梢狠狠地跳了一下。
那是两个纤细高挑的少年,相貌都很出众,只是都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乍一看去,两人各有各的好看,再多瞧瞧,却又说不出哪里有着莫名的相似。
然而这都不是让阙祤受不了的原因,他受不了的是这两名少年俱是□□着双肩,衣衫褪得几乎能让人看得见胸前两点;下半身更是省事,两条又白又长的腿就在空dàngdàng的长衫下晃dàng,无比惹人注目。
两个少年,一个穿黑衣,一个穿白衣。
那黑衣少年看到院中站着的阙祤,先是不满地蹙起了眉。他的神qíng并不如何嫌恶,甚至更为赏心悦目了些,可表达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另一边的白衣少年仔细打量了阙祤一番,扬了扬白皙gān净的下颌,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长宁宫,打扰宫主休息?”
阙祤实在不想再多看这两个“有碍观瞻”的少年一眼,厉色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趁我还不想伤及无辜,快些离开吧。”
黑衣少年冷淡地哼笑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却被屋子里再次传出的话音给截断了。
“哟,我还真没想到,竟是你亲自来了。”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孟尧从里头走了出来。
若不是认得孟尧的声音,阙祤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他眼角的纹痕好似更深了,像有人用刀刻出来的一样;长发糙糙绑了,衣衫虽说比起另外两个算是遮体的,可也是皱皱巴巴不成样子;连他身上曾经的那种似是刻意为之的书卷气,此时亦是dàng然无存。
这简直让他看上去更奇怪了。
孟尧对阙祤轻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以郁子珩对你的在意,是绝不会让你再有机会见到我的呢,没想到他不但肯让你来,居然还是让你一个人来的。”
“他在意我,更懂得尊重我。”阙祤道,“孟尧,你该清楚我为什么到这里来。”
“不急,先来见见他们。”孟尧指了指那两个少年,“我身边从来不缺好看的孩子,我以前一直也是很满足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觉得他们身上像是少了点什么。这两个已经是最好的了,我还是觉得不够。阙祤,你来说说,他们到底少了什么?”
☆、一笔勾销
阙祤没心qíng也没时间陪他耗着,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手上已暗运内劲。他被太多人提醒过孟尧这人的jian猾,直面相对的时候,便也多留了几分心。
孟尧见他没心思陪自己猜谜,遗憾地叹了口气,勾住那白衣少年的颈子,在那对红唇上亲了一口,道:“你觉不觉得,他的嘴长得和你的简直一模一样。”
阙祤脚下顿住。
孟尧又推开那少年,将黑衣的拉过来,亲上了他的眼睛。
这次他没说话,阙祤却懂了他要说什么。
忽然想明白了这两个看上去并不相似的少年为什么会让人有一种他们长得很像的错觉,阙祤身上的汗毛竖起,猛低升起一种反胃的感觉。
“难得他们模样这般好,又不聒噪……对了,以前有个聒噪的,被郁子珩给杀了。”孟尧放开那黑衣少年,摇头叹息,“可惜,他们模样再如何像你,脸上再怎么挂着冷冰冰的表qíng,也始终少了你的神韵。”
听了这话,那两个少年看向阙祤的眼神愈发狠戾起来,仿若看的是自己此生最大的仇人。
孟尧偏又添油加醋地道:“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及你万分之一。”
白衣少年终是被激怒了,口中唤着弟子过来,自己也朝阙祤迎了过来。
阙祤不明白是什么给了这不谙武艺的少年勇气,让他竟敢做出这不要命的举动。不过既然有人送上门,他便也不客气,当即抬手扫出一股凌厉的劲风。
白衣少年被看不见的力道推了出去,身体腾起又落下,后背撞在了墙上,痛得他面容都扭曲了起来。他那不够遮体的衣服终于禁不住如此霸道的劲力,从身上彻底滑脱了。
阙祤看也不看一眼,沉声道:“还想要命的话,就滚出去。”
孟尧啧啧两声,过去将少年的衣衫拢好,道:“你还真跟郁子珩学出了一个德行。”说着,他轻拍了拍少年的脸颊,“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黑衣少年走过来将白衣少年扶起,两人不无担心地看了看孟尧,又各剜了阙祤一眼,这才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等那两人都走了,孟尧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他直直地看着阙祤,眼中透出浓浓的倦怠来,“你要杀我?”
阙祤冷冷道:“我初到煦湖岛之时,你便折rǔ于我,时至今日,你还在做着同样的事。孟尧,你告诉我,我可有不杀你的理由?”
“阎王笑都没能要了你的命,你还好好活着,何必在意那些小事?”
这人的样子虽是变了不少,说出的话却还是那么不中听。阙祤不愿再同他làng费时间,横着一掌拍了出去,自己紧接着欺身到他近前,手底下都是杀招。
孟尧还算敏捷地向旁边跨出几步,借门板挡住了阙祤连袭过来的两掌,“把你送去寻教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还不如留给我自己好好享用一番再杀了,也省去日后这许多麻烦。”
门板在阙祤能开山劈石的一掌下四分五裂,木屑飞溅,几迷人眼。阙祤却停也不停地探手又去抓孟尧,周身真气激dàng,将纷飞的木屑悉数弹了开去。他低低哼笑了一声,道:“最错的不该是让海黎成为你的心腹么?”
这简直是孟尧一大痛处,闻言恨声道:“那个叛徒!他那一刀没要了我的命,却把我所有退路都斩断了!又趁着我养伤期间把我长宁宫的羽翼撕了个碎,可真是称职的心腹!若他日叫我遇到他,我非将他碎尸万……嗯……”
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便闷哼了一声,身体后掠到院墙一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忍了又忍,还是呕出一口血来。
阙祤一掌击中,更不留qíng,不等他喘过这口气,第二掌紧随又至。
孟尧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似乎极力想要站起来,可手脚却在不住地打颤。
“要将他碎尸万段的这句,我就不帮你转达了。”阙祤说着,手掌对着他的天灵盖狠狠挥了出去。
天上又响起一道惊雷,这一次近了许多,简直像是炸在耳边一样。
孟尧便在这时动了,弯曲的身体突然后仰,原本按在胸前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弹了一下。他不敢多停,就着仰面的姿势躺了下去,飞快地向旁滚去。
阙祤瞳孔骤然一缩,他知道孟尧是放了暗器的,可雷鸣之音让他听不到暗器的破空之声,他完全无法判断暗器来袭的方向,能靠的只有本能。
孟尧这一击本拟必中,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阙祤。
阙祤不知暗器是从何处来,不及多想身体便已打着旋地拔地而起,周身真气涌动,将几处要害牢牢护住了。他这一跃竟有丈余,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只意yù翱翔天际的鹰,没人能拘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