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当来了?
阙祤对这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感,眉头拧了一下,翻了个身拽过被子将自己盖得只留了进出气的地方,装睡。
房间里很黑,一盏灯也没点,好在今晚天气不错,月光朗朗。
林当走进来,脚步停在卧房门口。
为了bī真,阙祤故意将呼吸放得平稳绵长,想着这样林当应该很快便会离开了。
谁知林当在门口站了一阵,竟走了进来,还将脚步有意地放轻了许多,气息也有所收敛。
他想做什么?阙祤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呼吸却半分没乱。
林当不言不语地在chuáng边又站了片刻,伸过手去,极轻极轻地将阙祤的被子向下拉了拉,露出藏在里头的半截耳朵。
阙祤身上的每一块肌ròu都绷紧了,脑中飞快思考着如果林当真要杀他,他怎么样才能脱身。内力不能用,莫说是胜算,就连从他手底下溜走也没有半分把握,唯一可行的,便是给他意料之外的一击后,趁他惊讶之时逃到外边去。
正想着,林当的手掌便落了下来,覆在他养得如上等丝绸般顺滑的黑发上,指尖摩挲着他的耳廓。苍老的手带来极度怪异的触感,霎时便让阙祤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呼吸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瞬的迟滞,想要继续装下去,那是不可能了。阙祤鼻子里发出一声懒洋洋地轻哼,抱着被子翻回来,装作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林当快速退到了桌边。
“谁?”阙祤两只手撑起上半身,语带警觉地低喝着问出口。
“别怕,是我。”林当点起了桌上的油灯。
阙祤坐起来揉了两下眼睛才重新看过来,“林长老?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是找属下有什么事么?”
“不晚,还早得很,我也是没想到你这么早便睡下了。”林当又朝他chuáng边走过来,“我听他们说了你又病倒的事,便过来瞧瞧你。睡得这么沉,一定是还没有恢复过来。”
阙祤做了个要起身下chuáng的动作。
“别动!”林当抬手拦住他,“你歇着,我就是来看看你,就走。”
阙祤摸不准他的来意,更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直觉不相信一直针对着自己的林当会在一日之内态度大变,从只会对自己百般刁难bī迫的老鬼变成和蔼慈祥的长者。
“我本没想吵到你休息的,”林当说着话,在阙祤chuáng边坐了下来,“你说你怎么就醒了呢?”
阙祤:“……”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你来我往
气氛说不出地诡异,阙祤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话是可以和面前这人谈的,只能陪着他相对沉默。这种沉默又和他与郁子珩相处时不同,尽管两个人也时常出现谁都不说话的qíng况,却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着恼,暗骂自己闲得没事做,总是惦记那个家伙gān什么。
“阙祤,”林当打断他的思绪,用一种异常柔软的声音道,“我这个时候来这里,是想和你说几句重要的话。”
阙祤被他弄得几乎想打哆嗦,抬了下头,又错开他的视线,“但凭林长老吩咐。”
林当摆摆手,“我平日里对你没什么好脸色,你心里定然很讨厌我,但你要知道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我那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阙祤总算肯正眼看他。
“我其实很同qíng你的遭遇,在我眼里,你和教主一样,都还只是孩子,一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们做长辈的哪能不心疼呢?”林当絮絮叨叨地道。
这话就有点牵qiáng了,阙祤未置评论。
林当继续道:“我之所以要当个恶人,就是怕教主对你产生太多的私人感qíng,以后要误了大事。阙祤,你也是不愿这样的吧?”
阙祤眉头轻弹了一下,“什么叫‘私人感qíng’?”
“我这么说吧,你身份到底不同,要是教主对你和对阿梵文杰他们一样,教中自然要人有不服,到时引起了大事端便不好收场了。”
这话表面上听着有点道理,阙祤点头点了一半,又想起郁子珩的治下力度,哪个敢不服?
“所以在旁人面前,我还是会对你严苛一些,”林当将gān老的手覆在阙祤的手背上,“这也是为你好。”
阙祤看了眼两个人jiāo叠在一起的手,怪异感打从心里升腾而起,试了一下想抽回,反而被林当一把抓住了。
林当在不甚明亮的灯光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手抓着阙祤的手翻过来,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掌心,“你不是想离开这里么,我帮你怎么样?”
阙祤眼睛眯了一下,很快舒展开,硬是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微笑道:“林长老费心了,教主已经答应了属下,就算功夫练不成,五年后他也会放了属下,如果练成了则会更短,属下会遵守和他之间的约定。”
林当脸色沉了沉,看得出是不高兴了。
阙祤让了让身子,“林长老,时候不早了,您看……”
“你就不想早点回去么?”林当打断他。
阙祤心说我信你才有鬼,面上依旧规规矩矩地道:“属下相信教主会努力让属下早点回去的。”
林当站起来,似乎有要发火的趋势,但可能又考虑到自己才决定做一个爱护晚辈的长者,又生生忍了回去。他将手背到身后,耷了耷嘴角,道:“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和教主走得太近了,不然有你后悔的那一天!”撂下这句话,他挥熄了桌上的灯,头也不回地走了。
次日的议事,郁子珩宣布了一个他没和任何人商量过的决定——等阙祤身体养好了些,便让他参与到议事中来。
郁子珩在这种场合下说出口的事,从来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林当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瞥了眼郁子珩,猜想或许他就是知道事先商量自己一定会反对,才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事qíng定下来的。
阙祤听说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郁子珩这家伙烦起人来简直不知道收敛。
他对此很是抵触,一是还在为郁子珩左一次右一次的怀疑试探憋着口气,二是他的确无心涉及更多与寻教相关的事务,再给自己惹麻烦。
郁子珩大概是猜透到了他的想法,事qíng公布了好几日了,也没到听雨阁去看一眼。最后约莫着阙祤好得差不多了,直接叫祝文杰去把人请到了议事厅上。
阙祤被安排在了祝文杰下位的地方站着,可谓是很高了,他心里极其希望有人能对此提出异议,这样自己也就可以顺水推舟,回去继续在自己那一方小天地里窝着。
然而不服者众,却无人敢言。
郁子珩于是就一本正经地带着大家议起事来,间或朝阙祤那里瞟上一眼,心qíng显得格外好。
事qíng议得差不多了,郁子珩已经开始惦记等下散了后要跟着阙祤去听雨阁讨杯茶喝,稍稍坐直了些道:“那今日……”
“教主,”林当却在这时上前一步,朝着他抱了下拳道,“我这里还有一事要说。”
喝茶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郁子珩点了下头,道:“林长老请讲。”
林当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郁子珩:“……”
他在让阙祤参与议事一事上摆了林当一道,没想到对方那么大岁数了,血气还不减当年,立马还了一记回来。
厅中想起了一片附议声。
林当在那片附议声中不紧不慢地又开口道:“教主已届而立之年,早就该成家了,令尊如你这般年纪时,你都已经八九岁了。”
郁子珩:“……”
阙祤微微讶异了一下,看了郁子珩今日从进到这议事厅之后的第一眼。他一直以为郁子珩只有二十五六岁,没想到已经三十了。
郁子珩的视线和他的撞在一处,努力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来,却失败了,不知怎地,就有点担心他会生气。
“教主,咱们教中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弟子,”见他不答复,林当再接再厉道,“又或是教主看上了哪户人家的大家闺秀,不若便早早上门提亲。”
郁子珩头疼地捏了下眉心,道:“林长老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来了?眼下我这功夫练得不甚顺利,又有qiáng敌在侧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我实在分不出心来考虑这事,不急,再搁一搁吧。”
林当不死心地还要开口。
这回郁子珩学聪明了,抢了先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众位散了吧。执令使,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郁子珩几乎是拉着阙祤特地选了一条林当绝不会走的路,几步就拐得没了影。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提起这事?”郁子珩回头看了一眼,没见有人跟上来,这才轻吐了口气。
阙祤动了下手肘,把自己的手臂从郁子珩手里收回来,自行向前走去。
郁子珩原地站了片刻才跟上去,走出一段距离后,试探着道:“是不是因为议事的事没提前对你说,你不高兴了?”
“这是教务,提不提前属下一样没有置喙的权利。”阙祤不冷不热地道。
一听他这自称,郁子珩便知他的确是生气了没错,可除了这事,又一时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便认定了他在说气话。
可这事已经说出去了,郁子珩也不想再收回来,且他心里对于上次怀疑试探阙祤的事还有些许歉意,正想借此来表示自己对他的信任,便更不能收回了。
于是索xing将话题扯开,“林长老当着大家的面说让我早日成家,那些个坛主回去定然就要找上他们的媳妇老娘,到时候恐怕个个都要到我这来给别人家的姑娘牵红线,你说我该怎么办?”
“选个看得过眼的,顺了他老人家的心。”阙祤随口答道,明显没走心。
郁子珩听了这话,没来由生起气来,然而还不等发作,他又醒悟到自己的气来得有点莫名,硬是给忍了回去。一个人憋屈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右手握成拳在左手掌上一拍,道:“阙祤,你的身体现在也不能练功,陈叔也还没想出医治你的法子来,我义父的事也沉寂了,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我们出去转上几日?”
阙祤脚步顿了半拍,继续往前走,“教主,属下记得教主好像说过,没什么事的话要把追风使召回总坛喝酒。”
郁子珩眨了眨眼,“啊……”
“不是忘了吧?”
“……”郁子珩gān咳了一声,“把他找回来,也不影响我走。”
阙祤本不想和他多说话,奈何“出去走走”这件事本身对自己的吸引力太大,最终没抵得住诱惑,问道:“去哪儿?”
“琼华门。”郁子珩道,“每隔半年我总要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任何关于我父亲的消息,虽说如果有那边一定会派人通知我,可不亲自去转一圈,总觉得不踏实。这次虽说早了点,不过也没什么,正好还能将那边好玩的东西都玩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