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你不想我们查明教主是如何中毒的,”尹梵向旁走了几步,看似没什么特别,却正好挡住了出口,“执令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当指着阙祤,手背青筋bào露,“你对老陈下手,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为了阻止老陈给教主疗毒?他于你有恩,你怎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阙祤僵硬地转过头,似乎完成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极为艰难一样。他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郁子珩。
若有一天谁拿出了所谓的证据说陈叔是我害的,莫说是文杰,只怕你都不会再信我。
阙祤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才对郁子珩说过的这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他渴望得到郁子珩的信任,同时也清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有多脆弱。不需要什么千锤百炼的考验,只要有人在那根看不见的名为“信任”的线上稍稍用力压上那么一下,那根线便会断了。
他便那样直直看进郁子珩深邃的眼眸之中,苍白无力地等待着一个答案,一个……心中已经明了却天真地不肯面对的答案。
这许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可笑的一刻,一刻,又漫长得像是一生。
郁子珩这一次没有躲闪他的视线,平静地和他对视着,试图从他眼中读出什么自己希望的东西来,却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眼神。他眼中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映在他眼中的影子,仿佛也不再清晰。
转了转拇指上套着的那枚扳指,郁子珩问了个毫不相gān的问题,他说:“阙祤,告诉我,你还想回家么?”
☆、反目成仇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郁子珩为何在这个时候会有此一问。
见阙祤半晌都没有回答,郁子珩又问了一遍,声音较之先前冷了许多,“你还想回到你来的那个地方么?”
阙祤垂眸,不再看他,心中的期待渴望已然悉数沉淀,只余下茫茫然一片。他似乎轻笑了一下,笑容却无比空dòng,而后众人听到他坚定地道:“心之所向。”
郁子珩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只手猛然用力,差点将扶手掰了下来。他狠狠瞪着阙祤,问道:“为什么?”短短三个字,满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为什么?阙祤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阵,觉得从前那种对故土魂牵梦萦的思念已在时光的磨砺中褪去了许多,那又为何在听到郁子珩的问题时仍然那般坚决地回答了他呢?大概是因为……这里终究不是他可以归属的地方吧。他耸了耸肩,道:“一个人想回家,需要什么为什么么?”
我留不住他……
郁子珩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这样说,一声一声,放佛都在他心上刻下抹不去的伤痕。自己再怎么对他好,再如何掏心掏肺,也留不住这个人。毒发时带来的寒意可能都不及这个人的心冷,那寒意好歹还可以用热水驱散,可这个人的心,却是连自己的血都捂不热的。
“教主,”林当打破两人之间无形僵持的气氛,道,“若老陈出事当日阙祤真地一直在你身边未曾离开,那他必然有同伙埋伏在教中,想来便是长宁宫的人。此人不除,必当在我教之中再造祸乱啊!”
郁子珩的目光从阙祤脸上挪开,在其余人身上转了一圈。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一个人是林当口中的“同伙”,只是于公于私,他都一直不愿面对这件事罢了。然而这会儿,他一点也没有要心慈手软的心qíng了,采取了最直接的办法,问阙祤道:“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阙祤语气敷衍。
郁子珩站起身,“那个对陈叔下手,自己内心却还有犹豫,陈叔所熟识的人,是谁?”
阙祤无声地叹息,道:“今日无论我说是谁,那都是在骗你,只会让你们对彼此互相猜忌,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郁子珩如今最受不了的便是他的这种温柔,几步走到他面前,声似低吼地道:“是我把你qiáng留在这里,你可以恨我,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陈叔?”
“呵。”阙祤冷冰冰地笑了一声,表qíng无比讽刺。
“放肆!”林当怒斥道。
郁子珩双手攥成拳才能勉qiáng抑制住颤抖,“出去。”
尹梵向前迈了一步,“教主……”
“都给我出去!”郁子珩半点耐心也无,大声吼道。
众人对视一眼,各自摇头无奈地走了出去。
阙祤当然知道那个出去的命令不是对自己下的,可他却是比谁都更想离开这里的那一个。等人都走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道:“郁子珩,你我之间便到这里为止了,放手吧。”
“放手?”郁子珩没什么感qíng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我在你身上赔了太多的东西,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手。”
阙祤的嘴唇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道:“你想让我怎么还?”
“我把命都jiāo到你手上了,你说你该怎么还?”郁子珩抬起一只手来捏住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痛快些杀了我,为什么……我那么信任你,你是如何回报我的?”
“信任?”阙祤学着他什么也不在乎的语气,“别开玩笑了,郁子珩,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天起,你对我的怀疑和试探,就不曾停止过。”
郁子珩手上用力,“我怀疑过许许多多,却从没想过你为了离开甚至不惜要杀掉我!”他的手从阙祤肩头挪开,一点一点滑到他颈间,而后扼住他纤细白皙的脖颈,“我真后悔,后悔当初费尽心力地一次又一次救你,天底下简直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傻的人了!”
他不是在吓唬自己,阙祤清楚地感觉得到他手上的力道,“他要杀了我”这个念头一经形成,瞬间便席卷了阙祤的神智。巨大的痛苦没顶而来,心中令人窒息般的愤懑无从发泄,让他觉得胸腔似要爆裂开来那般难受。他抬手捏住郁子珩的腕子,身体作势要后退,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大不了便与他鱼死网破”的念头来。
见他竟要反抗,郁子珩手下用力更大,恨声道:“你竟要与我动手么?”
阙祤心头一凛,动作顿住,放开郁子珩的腕子,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从对方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许多旁的意思来,眼前这个他以为无比熟悉却又恍然陌生起来的人好像在对他说:“连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怎么敢和我动手?”
“这里到底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你非要走?”郁子珩的声音里藏着他压也压不住的苦涩,“我爹不知所踪,我娘长辞于世,本以为故去多年的义父再次出现竟是为了杀我。他们不要我便不要了,我欠他们的,可你……为什么连你也……”
有那么片刻的光景,阙祤的心软下来了。这个人时不时流露出的孩子气,他对待自己时的小心翼翼,他轻易便会失去冷静的根本原因,都是他年少时所承受的巨大伤害所致。阙祤曾为此感到心疼,此时此刻听到他带了哭腔的声音,也忍不住想要再多替他想一想。可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两个人没有信任可言时,即使距离近在咫尺,心和心之间也隔着天涯,永远成不了彼此的慰藉。
眼中最后的光彩黯淡了下去,阙祤话语中毫无起伏地道:“你说得对,我的命是你一次次救回来的,你想拿回去,那便动手吧。”
自己只要稍稍用力,他的脖子也就断了,他会无知无觉地倒在自己怀里,再也不会离开。
郁子珩着了魔般地这样想着,手下力道更大了些。
阙祤无法呼吸,嘴微微张开,本能地想要扒开郁子珩的手,却在半路生生克制住了。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如果只有这样……
阙祤闭上眼睛,双腿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回忆cháo水般涌入郁子珩的脑海,让他怔怔地失了神。
那人的笑,那人的拥抱,那人的亲吻……
郁子珩惊恐地放了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想要把那个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人活活扼死。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低头瞪大了眼睛惶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
阙祤坐在地上贪婪地吸气,也不知是哪口气吸得太狠,呛得他咳个不停,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郁子珩的双目也泛着不寻常的红色,踉跄着退后两步,弯下腰来一把扯住阙祤的衣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声音里饱含压抑着的苦痛,一边恨他所做的一切,一边又舍不得真正伤害他,两种qíng感激烈地在他脑中拼杀,像是要将人都撕成两半。
“咳咳……”阙祤被迫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我怎样做了?”
“为什么要杀陈叔?”每说一个人,郁子珩便觉身上的力气少一分,最终无力地跪在了阙祤面前,“为什么……要杀我?”
阙祤抹去眼角水光,冷声道:“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郁子珩随口道:“你也没有否认。”这句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阙祤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襟上拿开,缓缓站起身,“只是告诉你,你若还想找出你教中的那个叛徒,最好不要从我这里着手,不然定会一无所获。”
“你是说这些事都与你无关?”郁子珩跟着他站起来,抓住他的手,“那你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一句都不肯说?”
你若当真信我,又何须我说?阙祤看着他,惨然一笑,“你信他们并没什么错,这一点要比我qiáng多了。”
郁子珩莫名心慌,“你把话说清楚!”
“今日之前,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对我说你想杀了我,我也定然不信。”阙祤状似无所谓地道,“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郁子珩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他的手不久前还扼在人家的颈子上。
“无论是寻教的事还是长宁宫的事,我都不想再掺和,”阙祤转动着手腕,带了几分不由分说的劲力,将手从郁子珩的铁钳中挣出来,“我会离开这里,你好自为之。”
见他向外走去,郁子珩也没拦他,只在他身后道:“你走不了的。”
阙祤顿住脚步,却没回头,“除非我死。”
郁子珩心口剧烈抽痛了一下,他也分不清是中毒带来的疼痛还是阙祤这句话的力量。静静地看着那人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郁子珩轻声道:“没错,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放你走。”
☆、追悔莫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桥隔着纱幔看着听雨阁外围了好几层的寻教弟子,皱着眉道,“他们为什么把你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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