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祤似是在发呆,没有回话。
“阙大哥?”苏桥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手,“你还好吧?”
阙祤回神,“嗯?怎么了?”
苏桥不无担忧地摇了下头,拉着他走到外头,站在围栏边上,指着不远处坐在假山尖儿上的冯宇威,问道:“那家伙是做什么的?”
冯宇威留意到了二人的动作,尴尬地笑了一下,换了个方向坐着。
阙祤道:“他在那里看着我,以防我跑了。”
“岂有此理?”苏桥又跑进去抓了自己的长剑出来,“我去跟他打一架!”
阙祤拽住他,“他也是奉命行事,算了。”
“奉谁的命?郁子珩?”苏桥话音微顿,吞吞吐吐道,“阙大哥,他们说郁子珩中了毒,qíng况似乎不太妙,还说……说那个大叔是被你……”
阙祤手颤了下,嘴角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你信么?”
“我……”苏桥抓了下鼻子。
阙祤淡淡看了过来。
苏桥立马摆手,“不信!阙大哥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林当言之凿凿,是人都会有三分疑,看来也不能怪郁子珩。
可他……到底与旁人不同啊……
苏桥舔了下嘴唇,不自在地道:“阙大哥,我不是……”
“顾门主呢?”阙祤打断了他,连郁子珩都那样看待自己,别人怎么想,他已经不在意了。
“师兄听说郁子珩不太舒服,去看看他。”
阙祤抬起手想向怀里探去,却在半路停下,握成拳头僵了僵,最后又垂了下来。他闭了闭眼,轻声道:“小桥,有一日我若走了,请你与顾门主多照看他一些。”
“我们为什么要照看他,何况还有阙大哥你……”苏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阙祤,“阙大哥,你要到哪里去?”
阙祤道:“回家。”
苏桥莫名觉得他的声音十分缥缈,让人听起来心里无端便生出哀伤,他于是呆呆地问:“你的家在哪里?”
“在很远的地方,”阙祤脸上露出些怀念来,“那里天地广袤,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平原,还有高耸入云的山峦;那里有分明的四季,chūn日的和风细雨,夏日的似火骄阳,秋日的遍谷红叶,冬日的皑皑白雪,一切都很美。”
苏桥听得有些怔愣,不大能想象红叶和白雪都是什么样子的,“那我能跟着你一起去看看么?”
“随时都欢迎。”阙祤飘散的目光沉淀下来,严肃地看着苏桥,“但眼下,我可能需要你帮我脱身,你愿意么?”
郁子珩将顾文晖送出门,“孟尧来找麻烦,兴许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我中了毒,事qíng可能不大好办,到时还要你多费心了。”
顾文晖点了点头,“你专心想办法解毒,他们来之前,就不要再cao心旁的事了。”
送走了他,郁子珩一个人在流云厅门口站了一阵,随便寻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现在已经清楚义父和孟尧在等什么了,这样看来,自己离开了长宁宫没多久,他们便知道自己中了毒。
那么究竟是如何中毒的?
阙祤的确是第一个为自己清洗伤口的人,可若他那时便动了手脚,后来陈叔又重给自己包扎了一次,怎会瞧不出来?况且他真想要自己的命,那日便是最好的机会,还有昨日自己毒发,寒冷和疼痛几乎让自己动弹不得,他想动手,简直是轻而易举。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这件事里到处都是疑点,根本无法确定他便是那个害自己的人,为什么听到他说要离开,就会做出那样离谱的事来?
果然事关那个人,连“冷静”两个字怎么写都会忘掉。
就算阙祤无心杀他,郁子珩都想杀了自己,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那个时候怎么就会做出掐住他脖子的事来,若不是他,若真不是他,那这将是个永远都无法挽回的错误。
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
郁子珩一掌击在假山石上,石头抵不过他的劲力,碎成了纷飞的石屑。
如果当时能这样坚定地信任他,就不会让两个人好不容易亲密起来的关系又变得疏远,简直比初识时还要糟糕千倍万倍。那个人有极qiáng的防备心,自己用了那么久的时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好不容易触碰到了他藏在重重心防后的真感qíng,却又亲手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翻越的高墙。
明明早就说过的,他要自己的命也可以给,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事?
愚不可及。
但要自己放手……那却是比死还要难以接受的事。他不要自己了没关系,他不再喜欢自己了也没关系,只要还能看到他,那些都不重要。
“教主……”
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了郁子珩的思绪,他转头不善地看了眼几步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弟子,冷冷地道:“什么事?”
那弟子一哆嗦,指了指一地的石屑,“教主……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郁子珩不耐地回了一句,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被这人一打岔,他总算把思绪从阙祤那里剥离出来,又回到了正事上。
受伤回来后,接触过自己伤口的人的确只有阙祤、程岳和陈叔。陈叔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又毫无征兆地突然被打伤,下毒的事肯定与他无关;程岳是孤儿,自幼被陈叔养大,根本没接触过外人,连药房以外的寻教弟子都没怎么见过,自然也没有给自己下毒的理由;阙祤……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他都是最可疑的一个,可再往深了想一想,又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即便是自己愿意信他,事qíng依旧说不通,他无法洗脱嫌疑,势必要被全教上下当成叛徒,下场可想而知。
可回想他昨日的表现,对此又似并不在意,他只和自己谈及“信任”的问题,好像怎么证明他是清白的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一样。
郁子珩心头猛地一颤,莫非……
莫非他从头到尾,都只不过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他而已,那么他就算含冤死了也不觉有憾。
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可就真真辜负了他的一腔qíng意了。
郁子珩很想现在就冲进听雨阁,将那人狠狠揉进怀里,告诉他自己错了,再不会对他有丝毫怀疑,是自己混账,求他不要再生自己的气。
可却不能这样做,一面是因为清楚自己犯下了不值得被原谅的过错,说什么都没用;另一面则是寻教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会仅仅因为自己一句毫无根据的相信,便会接受阙祤是无辜的这种说法。
身为一教之主,到底还是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教主。”冯宇威从假山石上跃下,对郁子珩行了一礼。
郁子珩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听雨阁来。他抬头向上看了看,问道:“他怎么样?”
冯宇威其实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难道说“没怎么样”?那自己大概要被教主拖到一边打一顿。他斟酌了半天,等郁子珩蹙眉看过来,才gān咳一声道:“看上去……挺好的。”
郁子珩也不知听了这话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他按时吃饭了么?”
冯宇威实在不想打击他,“执令使胃口……很不错。”
郁子珩:“……”
“适才苏公子来看过他了,”冯宇威怕他把这两日积攒下的怒火都发到自己身上,忙又道,“两个人说了一阵话,还到围栏那里站了一会儿,苏公子才走了。”
郁子珩目光便落在了冯宇威所指的围栏那里,“有人来看他无论是谁都不必拦着,但若谁要和他动手,你都要替他挡下来,就说是我说的,任何人不许伤他分毫。”
“是。”冯宇威心中有疑惑,却没敢多问。整件事他一直云里雾里,实在想不通,从梅阳城回来后好得恨不能黏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
郁子珩又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声音沉了下来,道:“煦湖岛无人轻功能出你之右,这是我让你在这里看着他的最主要原因。”
冯宇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如果他跑了,天涯海角,你也得把他给我追回来。”郁子珩眼底闪着不知名的冷光,竟将那张俊美的面孔衬出几分狰狞来。
郁子珩的语气太过郑重,弄得冯宇威守在假山石之上,一直到丑时都没敢打个盹。下边守卫的弟子已经换了三班,他这里始终是一个人。
正想着要不要让人拿壶酒来给自己提提神,冯宇威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轻的动静,循声看去,他看到了一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家伙正悄然朝听雨阁靠近。
冯宇威顿时有点犯愁。
教主说谁来看执令使都不必拦着,那这个家伙,到底该不该放行?
☆、隐晦曲折
冯宇威正想叫人去通知郁子珩,便听到身后微风轻动。他回头一看,大教主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落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郁子珩显然也看到了那人,对冯宇威招了下手。
冯宇威立刻纵身从假山石上跃下,来到他面前。
“让他进去,”郁子珩面色冷峻,“稍后你靠近些,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冯宇威又往听雨阁那边看了一眼,犹豫着道:“教主,他怎么会找得到进来的路?”
“总坛这些阵法以及破解之法应该早就传进了长宁宫,”郁子珩道,“一切都形同虚设,回头问问大家都看什么不顺眼,随便撤。”
冯宇威知道他这两日心气不顺,没再说些会令他不快的话,转而道:“教主身上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还不清楚,暂时不要运功了。”
郁子珩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来时的步法。先前就一直坐在湖心亭上往阙祤那边看,留意到这边的qíng况便几个起落直接奔了过来,倒是忘了不能运功那回事。此刻也没觉身上有异,他便不如何在意地道:“只是两下轻功,不要紧。”
冯宇威不放心地看着他。
郁子珩拍了下他的肩,“大战在即,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去帮我盯着吧,我需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尤其是……阙祤说了什么。”
阙祤人虽躺在chuáng上,却一直没睡,听到房中传来极细微的响动后,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来人将身形隐在卧室与书房间的隔断后,将呼吸放得极轻。
阙祤凝神听了一阵,起身披了件长衫走了过去。
来人低笑一声,从隔断后头现出身来,“你可真是够警醒的。”
“郑堂主,”阙祤戒备地站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地方,“这地方被寻教弟子围得水泄不通,你居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