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堂屋外的檐灯之下,才看清楚,那是一方黑色六棱形的符状物体,花纹古朴,质地非金非玉,右下方那个棱角,比其余几个棱角略微大些,打磨得尤其尖利,似一枚乌青的獠牙,森森闪耀在微弱的淡光里。
背面有字,状似“无极”二字。
风菲菲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突出的棱角,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将黑符在掌心抛了抛,她仰起的下颔,在碎金般的灯光里,划出流丽的弧度,延伸出整张脸jīng致得恰到好处的线条,洁白的额上,两道十分秀逸的眉,舒舒展展的展开去,越发显得眉下那双黑瞋瞋的眼,亮得肆无忌惮,亮得收敛不住,如同名剑待出的锋刃。
“呃……这个……是你的地下组织的信物么?”风菲菲一边思忖,一边笑着问。
“地下组织?呵呵!”亦琰那狭长的幽瞳眼神晶莹明亮,微微的笑意在唇角漾开,宛若天人的绝世容颜上又增添了几许邪肆的魅惑。
“难道不是么?你们的组织叫做‘无极’么?那些玄谷里的黑衣人都是‘无极’组织的成员吗?你不想他们曝光吧?他们没有和我们在一起,现在都隐藏在这周围还是去了别处?”风菲菲连连发问,虽然含着笑意,语气却很凌厉。
“菲菲,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这些了?”亦琰的容颜半边显在暗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yīn影里,只一双眼眸明光辉映,清冷如玉,他静静看着此刻绽放着明媚英姿的少女,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诧,这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娇美柔弱的风菲菲么?也许,她也慢慢蜕变了,成熟了。她,本来就是绝顶聪慧的女子,只是从前的日子,被保护的太好了,从来都不懂得去谋划什么而已。
“你就是利用你的‘无极’组织将我从巫女国劫到玉簌楼去的么?”风菲菲一边又将黑符在掌心抛了抛,一边平静的说道。
风菲菲说完这话后,小院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了,仿佛有人突然在空气中泼了一盆浆糊,瞬间胶粘了原本慡朗洁净的冬夜,层云有所感应的更沉的压了下来,而原本就有些暗淡的灯光,都似弱了讦多,那灯火燃烧得悄无声息。
亦琰抬眼望了望远处暗夜里的山影,那片连绵的山脉,苍翠如盖,山脉脚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奔腾开去,冽冽寒风嘶吼着从平原上冲过来,在石山上穿行,发出凌厉的哨音。
他的眼眸这一刻比天色还黑,宛若沉沉压着的乌云下闪着青色的电光,电光下是涛飞làng卷的无垠大海,激làng横飞,扑面而来。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彼此间刚刚才拉近一点的距离复又拉开万丈之遥。
他的背叛,她的悲痛,他的耻rǔ,她的悲催,混杂着各种滋味的凝重感笼罩着这山野农家小院。此刻,这小院呈现出无比诡异的寂静与沉默。
“菲菲!你愿意听我解释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亦琰沉默了许久,黯然开口道。
“那么,你如今将带我去哪里?是玉簌楼么?”风菲菲虽然在质问,口气仍然很平静。
亦琰没有做声。很久以后,他轻轻接起风里飘零的一片落叶。
难道是默认了?
屋檐下的灯火渐渐弱下去,风菲菲的镇静变成了惶惑。她有些失措的僵在那里。捂着心口,挣扎半天,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你……为什么?”
亦琰沉默一会儿。淡淡的道:“无意中,我遇见一个美好的女子,她和我心底某个影子重叠,我因为想要看清楚她而接近她。却在这样的接近中渐渐忘却自己最初的目的,我以前不明白争取和珍重的滋味。却因为这个女子有了珍惜的心qíng,珍惜到——我忘记那个影子,只想看见她的存在。我很希望——她能永远伴随我身侧,直到跨越生死和时间。照见我和她同时湮灭成灰的末日之终。然而,我却明白,这只是奢侈的梦幻而已。一朝梦醒,我却只能继续躲在那片yīn暗的现实世界里。菲菲。我不甘心!留在我身边好么?”
“为什么是玉簌楼?”风菲菲怔怔地站在屋檐下,冷冷的问了这一句,近乎尖利的声音,如钢刀般疼痛的戮破这山野的寂静。她从眉眼到口鼻都是僵的,很久以后,她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奔涌而至的qíng绪如这冬夜里深入骨髓的湿冷寒风一般侵袭了来,冲刷着她qíng感的堤岸,有什么爆裂了开去,在血ròu涌动的五脏六腑里炸了个四散横飞,她的意识和ròu体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炸碎,化为这夜暗淡的星光,飞升上苍穹。
心口的剧痛铺天盖地卷来,宛若乌青色的露出狰狞面目的锯齿,一点点在磨碎她的神智和思维,她咬牙忍着,一口口咽下那丝丝缕缕泛起的关于耻rǔ和伤痛的前世记忆,却似乎更激起了她久伏于心的不甘与愤怒。
她近乎放纵的嚎啕,挣扎着用双手拼命的拍打着冰凉的地面,激飞雪末几许,再“哧哧”飞溅而来,打湿了她柔顺乌亮的长发。
忽然,她的身子飘飞起来。
耳畔,只听得冷风“呼哧”而过的声音,风菲菲缓缓睁开双眼。此刻,她正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是亦琰在抱着她。
可是,如此暧昧的姿势,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她很想叫他放她下来。但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身下竟已经是万丈绝壁。
他们此刻正在山巅之间高飞,烈风呼啸,chuī起他几缕墨色的发丝,偶尔不经意的掠过她的脸颊耳畔。
正当风菲菲张大嘴巴,惊诧万分之际,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唇突然轻轻堵上了她的唇。
这下,风菲菲震惊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呆呆的睁大双眼,以一种古怪的神qíng看着亦琰倾头过来品尝自己,接受着他唇舌的辗转jiāo缠,那最初是蝶翼飞羽般轻盈的吻,渐渐由浅入深,他口齿间有种化雪般的清甜,那是一种微凉明慡却不令人寒冷的滋味,温存而细腻,仿若所有豆蔻女子在月上柳梢头的小楼中做过的最美的梦。
那样的梦境迷离而氤氲,如雾如风般包围了风菲菲。
风菲菲已经露出了些微的尴尬神色,脸色不知是被山风刮红还是怎么的,酡红醉人,她微微垂着眼,眼中有些光芒,晶莹闪烁,她在这样水晕般的视线里,怔怔的的看着亦琰,这个风华绝俗却又变幻莫测的邪魅男子。
眼前男子轻软的气息,淡淡的异香袭来,她的心突然被熏软了。
心里微微叹息一声,风菲菲昏眩的仰起头,再没有力气去推开这一刻的温存。
好在亦琰很快停了下来,风菲菲晃着沉重的脑袋还没抬头,便嗅见浓厚的硫磺味道,眼角还瞅见似乎有腾腾的白气,不由又怔了一怔。
还没想清楚,身子突然腾空,随即,“砰”一声。
“啊!”
水花炸开,激飞碎珠乱琼。风菲菲的身子突然落到水中,身周水流不冷反热,喧腾的冒着白气,冲得她一个踉跄栽到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手撑着一块半露出水面的石头。风菲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面一望,这才看清楚这是个依山而生的天然温泉,而刚才。自己被亦琰扔了进来。
她怔怔立在水中,遥望着岸上沉在暗影里的亦琰,她被热水冲得脸色发红,头脑发晕。一时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亦琰的容颜半边显在暗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山影里。只一双眼眸明光辉映,方才的温润柔qíng都化为此刻的清冷如玉,他静静看着水中的风菲菲。
风菲菲怔在水中,满头满身的水。láng狈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狗。听得对面的男子玉树般立在那里,声音冷静而稳定,一字字如玉与石jiāo击。一字字都如玉碎。
“菲菲,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解释?你想过我的感受。我的耻rǔ么?脏的是我的身,但是,脏的也是你的心!你可以拒绝逃避,但没有权利亵渎别人的尊严和gān涉别人选择的自由!菲菲!我曾深深的恨你!我也想要狠狠折磨你!为何,对你的折磨还未开始,饱受折磨的竟然是我自己!曾几何时,你竟然已经悄然的融入我的骨血之中!菲菲,你知道么?那般疼痛的感觉如无数密密麻麻的针一般戳得我遍体是dòng,每个dòng冒的,都是心头血!”
风菲菲发着抖,在热水里发抖,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水里。
“喜欢你,追逐你,是我的事,正如逃避我,拒绝我也是你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嫌弃我脏?”
风菲菲抬头看他,湿漉漉的脸上水珠横流,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亦琰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冷静,眼神悲哀。
风菲菲满脸水泪横流,浑身发抖着口齿不清。
亦琰也跳进温泉,刹那浑身尽湿。
他从温泉中央站了起来,手一挥便将风菲菲四处乱挥的手抓住,他攥得很紧,风菲菲顿时一丝一毫无法动弹,两人赤luǒ的在温泉中央面面相对,亦琰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菲菲!你帮我洗掉那些肮脏,好么?”
“洗掉肮脏?不!不!洗不掉的!洗不掉的!那些耻rǔ和肮脏,就是清澈浩瀚的海水也洗不去的!”风菲菲突然失声狂叫着。
前世的噩梦再次袭来,风菲菲下意识的一仰头,便看见天空中突然下了一场凄艳的血雨,将那轮惨淡的月色染得通红,那血雨扑簌簌落在她和亦琰面上,她看见亦琰满面血迹中震惊的眼神,同时很神奇的看见自己慢慢的倒下去。
月色倒映在波心,湿身相拥的男女,在一泊明水中jiāo颈而依,宛如那灵山碧池里开出的并蒂血莲花。
风从水面掠过,一笔笔写自己的诗行,那诗也是缠绵温柔的,字字动人。
空气中气息芬芳,翠色的藤蔓从水池上垂下来,jiāo颈而缠,相偕飘摇。
风菲菲在浮云般的飘dàng中,听到埋在自己颈间的亦琰突然低低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何等美好的字眼,只是,真的能守住这一刻静好,坚持到山河亘古,沧海桑田么?
风菲菲只觉得不知道哪里又开始疼痛,她手臂颤了颤,亦琰已经放开了她,他眼眸倒映月色水波,是另外一泊更为美妙的碧水。
风菲菲脸色微微发红的转开脸,眼珠无意识向下一掠,正看见湿身相对的亦琰,宽衣半解,水珠从微微luǒ露的胸上滚过,那肌肤却比水珠更莹润光洁,月色下闪耀着软玉般的光芒,而一抹jīng致的锁骨,浅浅延伸入半敞的衣领内,引人更yù探索衣领内的风光。
……
莹莹微弱的火光,跳跃在风菲菲闭合的视野中,食物的香与和火光的温暖,潜入无声。
风菲菲睁开眼时,便看见山dòng深黑嶙峋的穹顶,看见耀红的火堆,看见火堆旁的亦琰,正有点不熟练的翻烤着衣物。
衣物……衣物!
风菲菲脑海里意识瞬间回归,惊得直跳起来,赶紧一摸自己全身,呼……还好,内衣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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