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大火燃起来的时候,矮山上的江湖客立刻就发现了。值夜的是少意盟的人,林剑立刻要前去救援,但他走到半途,发现身后没有一个人跟上来。
“你知道七叔为何不肯接任丐帮帮主?他内心对辛家堡有愧,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当。”林少意以说故事的口吻缓慢回忆,“七叔已将出列了,但当时的丐帮帮主用打狗棒点了他的xué。我父亲已将走到了山下,可他独自一人,竟鼓不起勇气靠近辛家堡。那矮山不高,但夜间山路狭窄,他走到山下,那一腔勇气已消失得差不多了。”
唐鸥不言不语,拳头却攥紧了。
“他顾忌太多。当时我不过十来岁,和你年纪相仿。阿澈刚刚懂事,少意盟内外jiāo困,他不敢鲁莽过去。”林少意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他的心,但我不能原谅他的做法。”
“我想起一件事。大火之后有人给我师父送了一封信。”唐鸥轻声道,“我跟着师父那么多年,那是我头一次看到他那么低落。他让我去打了一壶酒,可他一口都没有喝,在山顶坐了一晚上,将那酒一点一点地,都洒进土里了。”
“你师父当年也是南疆三百义士的其中一位。”林少意点点头,“他和辛大柱应该是认识的。”
两人齐齐沉默,看着院中微尘翻滚游dàng,一时无人出声。
“辛暮云也是可怜。不管他在这大火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终究是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如今唯一剩在他身边的,只有百里疾了。”林少意道,“父母兄弟全没了,令人唏嘘。”
“他从未提起过他的弟弟。”唐鸥问,“你知道他弟弟的事qíng么?”
“所知不多。”林少意说,“只晓得辛大柱的小儿子叫辛晨,比辛暮云小许多。那孩子出生的时候,武当的风雷子送了一块玉佩,上面是他亲手刻的一个‘晨’字。能得风雷子的礼物和赠字,那是何等的荣幸。辛大柱于是将那玉佩给孩子戴着,片刻不离。”
“那玉佩呢?也没了?”
“没了吧。我不知道。”林少意叹了口气,“辛家堡大火之后,辛暮云对家人的事qíng一直保持沉默,无法打探出更多的内容。只记得他母亲姓沈,是当年江湖上有名的美人。”
唐鸥轻笑了一声:“姓沈啊……”
沈光明和沈晴洗净了衣袖,从厨娘那儿拿了两个果子,打算带回去给阿岁吃。
只是看到空无一人的chuáng铺,沈光明脑中轰然一响,马上转身就往府外跑。
“大哥!”沈晴在他身后紧紧追赶,“你去哪儿找?”
“我去辛家堡!”沈光明回头叮嘱她,“听话,你千万别跟过来,立刻去跟唐鸥和林少意说这件事!”
沈光明练了这段时间的大吕功,虽然掌法剑法都没入门,体质已经好了许多。他跑出了唐府,又跑出了庆安城门,一直跑到横跨郁澜江的大桥上,才觉得略略气喘。
“阿岁!”沈光明远远看到前方一个身影,怒吼道,“别跑!停下来!”
已跑到桥头的阿岁见他追了过来,头也不回又迅速跑了起来。
“别跑了!不是那边!”沈光明吼道,“这头!”
阿岁信以为真,连忙回头跑了过来。
他一句“在哪里”刚刚问出口,沈光明已揪着他衣领往回拖:“你师父让唐鸥照顾你,你乱跑出去若是有什么万一,你师父会追杀唐鸥的。”
“不会的……”阿岁讷讷辩白,无奈沈光明的力气始终比他大,只好拼命挣扎。
挣扎间,他胸中的物件被扯落了下来。
“东西掉了!沈大哥!”阿岁连忙喊停沈光明。
沈光明只好揪着他,弯腰去捡拾。
那半块被火燎烧的玉片在日光映照下,从脏污的痕迹里隐隐显出一个“辰”字。
这字沈光明倒认得。他十分高兴地将玉片捡起,眼角余光猛地看到有人趴在桥边,正看着自己。
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将阿岁护在身后。
阿岁在他手臂中挣扎,凄厉地冲那趴在桥边的人形大叫:“张三哥!!!”
沈光明也浑身发冷。
那从江水中湿淋淋钻出来的人半个身子趴在桥面上,半个身子悬吊半空。他衣衫破旧,看面容赫然是方才与七叔一同离开的丐帮弟子之中一人。只是现在脸上生气全无,一双浑浊的黑眼睛似有浓雾覆盖,双手死死扒着桥面,半张的口中不断流出恶臭的huáng色浊液。
“别过去!”沈光明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忙拉着阿岁。
“那是张三哥……师父!师父!”阿岁凄厉地冲着江面大叫。
江水平静,远处孤帆点点。沈光明突然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从水中蹿出,急速奔来。
他和阿岁躲不了,也逃不掉,他只能将阿岁死死护在身后,冲百里疾怒吼:“滚开!”
百里疾速度极快,眨眼功夫已立在了桥柱上。他仍旧一身青衣,浑身湿透,双目神qíng冰冷。沈光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百里疾刚从一场酣斗中挣脱,浑身杀气盖都盖不住。“你师父死了。”他说,“这玉片是谁的?”
“你骗人!”阿岁怒道,“师父没有死!你骗人!”
“都成了水尸,还有不死的?”百里疾冷笑,倦于与两人说话纠缠,伸手就朝阿岁抓过去,“玉片,是你的,还是他的?!”
沈光明伸臂格挡,百里疾反手将他狠狠推开,触碰到他胸前时只觉触手冰冷,惊了一瞬。
“你练的什么古怪内功?”他转头问沈光明。
沈光明被他推倒在桥面上,正要爬起时突觉腿上一窒。
他胆战心惊地回头看去,果然是那水尸张三哥抓住了他的脚。
“三哥……张三哥!放开我!”沈光明慌得话都说不利落。前边是被百里疾制住的阿岁,后面又是恶心可怖的水尸,他一时慌乱,顾不得其他,先回头去扒水尸的手。
那水尸力气却大得离奇,非但扒不开,五指还越收越紧。沈光明疼得他全身颤抖,突见那水尸猛地张开了口。
大嘴裂到耳下,口中利齿丛生。
他大叫着猛力敲击那水尸的脑袋,阻止它咬下去。
百里疾在远处笑出了声。沈光明心生绝望:眼见那水尸的牙齿,就要碰到他的裤脚了。
刺啦一声,沈光明眼前飙出一汪黑水,全糊在了他胸前衣襟上。
水尸的脑袋在桥面上滚了半圈,落入江中。
“这小东西不能伤。”辛暮云站在沈光明身边,在他肩上擦净自己的剑,“唐鸥挺中意他,会跟我反目。”
百里疾提起手里的小乞丐问:“那这个呢?”
“留着。”辛暮云道,“七叔跑了,留着他有用处。”
阿岁眼泪汪汪地看着沈光明,哑声喊他:“沈大哥……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沈光明将辛暮云的剑推开,从地上爬起来,“你呢?”
他双腿仍在发抖,但依旧勉qiáng站起。站直后正见到辛暮云挡在了自己面前,手里拿着半块玉片。
“还给我!”沈光明一直积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伪君子!”
“这是你的?”辛暮云举起玉片,颤声问。
第37章 玉片(2)
唐鸥与林少意仍在书房闲谈,突然听见院中传来急促脚步声,随后沈晴跑了过来。
“小乞丐不见了!”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哥去找他了,他说去辛家堡找他。”
唐鸥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如何不见的?沈光明已经去了?”
“去之前让我过来找你们。”沈晴匆忙道,“唐少爷,请你……”
“我知道。”唐鸥拿了剑,快步走出书房。
林少意跟在他身后正要走出去,沈晴却拉住了他。
“林盟主,我是柳舒舒的徒弟沈晴,也是沈光明的妹妹。”她迅速地说,“我听大哥说,师父受伤了。我想去少意盟探一探她,但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
“当然可以。”林少意想了想,将剑缨解下给他,“你到了少意盟,拿着这缨子去找我的妹妹林澈,跟她说明之后,她会带你去见柳舒舒的。”
他停顿片刻,见沈晴神qíng忧虑,便多加了一句:“不用担心,盗娘子受的都是皮外伤,目前在少意盟主要是休养。你不必忧虑。”
沈晴感激道:“多谢林盟主!”
林少意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现在就启程过去,去了少意盟就不要回来了,也尽量不要出门。江湖上可能有风波,你主要保重自己,不然你哥哥会伤心。”
沈晴连忙点头。待林少意离开之后,她转身去跟唐夫人禀明qíng况。唐夫人知道她是要去少意盟,一颗心放了一半,还给了她一些盘缠让她路上用。
虽然牵挂着沈光明,但沈晴一想起林少意方才的话,心中便有些不安。她跟着柳舒舒学了好几年,最擅长的只有轻功,除了逃跑,帮不上什么忙。唐夫人似是知道她心中忧虑,安慰道:“唐鸥和少意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他们一定能把你大哥救回来的。你到少意盟去,陪着你师父,等着你大哥吧。”沈晴被她略略说服,简单收拾了行李,借了唐府一匹马就出发了。
沈晴正跟唐夫人辞行的时候,唐鸥与林少意一前一后抵达了郁澜江上的那座桥。
张三哥失去了头颅的尸首横在桥面上,身下一滩黑水。
两人察看一番,心头都是一凛。
张三哥的脑袋虽然不见了,但手臂上仍可看到密密麻麻的咬痕。
“他是被水尸啃咬之后才变化的。”林少意虽知道水尸的存在,但从未见过水尸的残骸,自然也不知道变化为水尸的方法。此时看到那尸身上的伤痕,他终于觉得百里疾邪得可怕。
“这是南疆的什么邪法?”他又怒又恨,“如此恶毒,这厮不可留!”
唐鸥站起身,眉头紧皱着,看向对岸的辛家堡。
他年少时常常留宿游玩的地方,此时在他眼中,变得诡异莫测。
林少意见他一言不发,径直往前走,忙拉住了他:“唐鸥,你去哪儿?”
“去找沈光明。”唐鸥深吸一口气,“和阿岁。”
林少意仍拉着他不放:“你等等。我们需提防百里疾和他的水尸,不能莽撞……”
“再等的话他们俩说不定也要变成水尸了!”唐鸥怒道,“你想看着他们像那黑乎乎的玩意儿一样游过来吗!”
“你太鲁莽了!只怕还没找到那两人,你自己先成了百里疾的目标!”林少意也提高了声音,“关心则乱,唐鸥。”
唐鸥不吭声,甩开袖子。
52书库推荐浏览: 凉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