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寒盟_竹下寺中一老翁【完结+番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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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缯帛涨红了脸,“晏如兄!”
苏诲忍不住伸手刮他滚烫面皮,“眼见着就快弱冠,还如此羞赧,以后若是娶了嫂子,光是dòng房花烛就让人为你焦心。”
刘缯帛一把捉住他手,只觉触手滑腻冰凉,便放在手心里晤了晤,“如我一般潦倒,还是勿要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苏诲手被他握住,不知为何,却是心头一颤,顿感阵阵慌乱,更为古怪的是,竟舍不得把手抽开。
刘缯帛见他垂首无语,耳廓隐隐泛红,一直蔓延至腮边,就如抹匀了的上好的胭脂,禁不住愣愣看着,发怔起来。
“阿兄,苏大哥,该用午膳了!”
一听刘绮罗的声音,苏诲赶紧将手甩开,二人均是一阵怅然若失。
自那日之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二人仿佛比往日更亲密些。刘缯帛并未想太多,只是跟从本心,苏诲却早已心如乱麻,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又无法推却碰触时心底泛起的暖意,便gān脆装傻充愣。
于是一家人又一块守了岁,正月初七那日,刘缯帛与苏诲便辞别刘母、刘绮罗,往长安去了。
与大多数寒门举子相类,他二人也不宽裕,自是赁不起车马,便只能靠双足一步步走过去。幸而东西二京间筑有宽阔官道,一路游赏风景,倒也不甚劳累。
快到商州之时,苏诲已觉得双足作痛,休整时褪去鞋袜,果然起了血泡。
此时已是日暮,刘缯帛环顾左近,除去一两间简陋茶棚再无栖身之所。
苏诲蹙眉,复又将罗袜穿上,挣扎着要站起身。
“你又逞qiáng。”刘缯帛拦住他。
苏诲没好气,“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天色已是不早,再耽搁下去就只能风餐露宿。更要紧的是,若是遇见qiáng人,连xing命都是难保……”
刘缯帛将手上包裹扔给苏诲,半蹲下来。
苏诲迟疑道,“你这是?”
“上来罢,赶路要紧。”
苏诲还在踌躇,刘缯帛回过头来,“莫作妇人之态。”
苏诲咬咬唇,双手搂住他脖子,低声道,“怎么觉得自你我相识之日起,我日日都在拖累你。”
刘缯帛比寻常书生jīng壮些,负着个七尺男儿竟也不如何吃力,步履如常,“你来家中也有四五年了罢?在我眼里,你早已如同手足家人一般,何分彼此?更何况,从借我九经开始,你帮我的也不少罢?譬如你每月给的房钱,实则远远高过市价;院中的菜畦jī笼你也分担了不少罢?更何况,你还教绮罗读书……”
刘缯帛平日寡言,可有时在他面前却会显得格外啰嗦,伏在他宽阔背上,时不时面颊会蹭到他颈项鬓角,苏诲禁不住微微有些耳热,gān脆阖上眼听着他絮叨。
“晏如?”刘缯帛说了许久,却不见人回应,回头一看,苏诲竟就那么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不由得莞尔一笑,更放慢了脚步,唯恐扰了他一场好眠。
苏诲醒来时,已是深更半夜,刘缯帛在他身侧睡得正熟。
睁眼大量,仿佛二人已在某个破庙之内,这一路颠簸,也不知刘缯帛是如何做到来回搬动而不惊醒自己的。
刘缯帛双眉微皱,睡得正沉,想来也是累极了,竟还有微微的鼾声。
苏诲低头,自己身下垫着刘缯帛的外衫,而他却糙糙卧在几把gān净的稻糙之上,而自己双足,显然已被刘缯帛处理过伤口,已无大碍。
苏诲心中一暖,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破庙狭小,除去他二人外只有两三个过路的客商,均鼾声如雷,睡得人事不省。凋敝的窗外,有鹧鸪哀啼,亦有蝉虫鸣叫,苏诲抱膝坐着,心中却从未如此刻一般安宁。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刘缯帛,仿佛只是静静看他,就有无数喜乐安详。
忽然,苏诲轻手轻脚地从包袱里取出笔墨,小心翼翼地磨墨铺纸,勾染点皴,不过半个时辰,不算上好的生宣上便多了张英挺刚毅,细看却有些局促木讷的脸。
苏诲无声地笑笑,将那画晾在一边,待它一gān便折好放回包袱里。
正是早chūn微凉时候,料峭chūn风隔门而入,苏诲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为何不睡?”刘缯帛不知何时醒了,含糊问道。
苏诲躺回他身侧,“做了个梦,梦里忘了首诗,而后便醒了。”
“记起来否?”刘缯帛打了个哈欠。
苏诲勾起嘴角,“烦请刘兄提点,北风。”
刘缯帛虽有些诧异,苏诲怎会忘了六岁稚子都会的诗,但仍是一字一句诵道,“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第17章 路遇基友
之后两人加快了脚程,不过一月便已到了雍州,离煌煌帝京只有数里之遥。
“可是累了?不如再歇歇罢。”刘缯帛见苏诲被艳阳晒得满面cháo红,不由关切道。
苏诲摇头,“无事,你当我是哪家的小娘子那般娇弱么?”
刘缯帛默默地将他手中包袱接过,顺着官道看去,只见雍州城门外有一茶棚,里面满满当当坐满了来往行商和赴京举子。
苏诲也已瞥见,想了想道,“不如你我先去那茶棚用些茶水歇息片刻,然后便直接上路,宵禁前应能到长安。”
“也好。”
——
人满为患,二人只得与旁人合一桌,刘缯帛将yīn凉处让给苏诲,自己对着正午烈阳。
除他二人外,茶棚内还有两三桌均是赶考举子,正高谈阔论,互相chuī捧。
苏诲听他们谈论了会,付之一笑。
“兄台眼中似有不屑?”
二人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一年轻举子,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穿着一袭青衫,眉目疏朗、敦厚温文。
苏诲对他拱了拱手,“兄台说笑了,诸位雄才高见,在下洗耳恭听都来不及,如何会有不屑之意?”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那人倒也不诧异,也拱手道,“在下向正心,字持修,河东闻喜人,不知二位大名?”
河东闻喜!
苏诲心中波澜起伏,不禁细细打量起对方来。只是苏氏破败已久,他也早不闻河东士族之事,一时半会也看不出向正心的底细来。
刘缯帛却已周到回礼,“在下刘缯帛,洛京人氏,还未有表字”
“见过刘兄。”向正心又看向苏诲。
苏诲客套道,“苏诲,亦是洛京人氏。”
他不提及真实郡望及表字,似乎并无深jiāo之意,刘缯帛看他一眼,并未多言。
向正心也非多话之人,互相见礼后便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我看哪,此番的魁首必是郑绍无疑。”
“郑绍?可是郑谙虑郑大人的亲族?”
“不错,正是郑大人的嫡长孙。”
“既是郑太常之后,那想来不论才学,应也是个高风雅致的人物。”
“家学渊源,我看呐,这郑绍定是个饱学之士。”
苏诲面色不改,压低声音对刘缯帛道,“看来此科藏龙卧虎,竟连郑沧州的孙子都来凑热闹。”
刘缯帛不无茫然,“这位郑大人可有什么说道?”
苏诲顾忌人多,还在踌躇,就听向正心道,“郑谙虑郑大人,郡望沧州,虽出身寒族,可也世代为官。郑大人有治政之才,先前出知永州时,永州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更曾一举解决泠江水患,入京时数千百姓带着万民伞相送,至今永州还有他的生祠。”
“那可当真是个顾大人一般的好官。”刘缯帛不由感慨道。
向正心点头,“说句实话,郑大人虽然至今都未能登台入阁,可说起官声民望,绝不在顾相之下。论资历,顾相是永嘉三年的进士,而郑大人可是元祐十年的探花。”
不仅刘缯帛,就连苏诲都有些讶异,“仕宦四十载的三朝老臣,那在朝中岂不是资历数一数二?”
“不仅如此,他后来又屡次迁任,后来继赵相之后执掌御史台,曾经被先帝称为天启朝第一诤臣,圣上也曾经赏他玉带金鱼,特准他乘步辇至龙尾道外。五年前二王之乱之时,顾相曾被冤屈下狱,钟衡臣那小人弹劾顾相,彼时郑大人还不是御史大夫,可他却以身家xing命保顾相,并率清流学子联名上书。”
“也是因此,最终圣上赞他为‘忠直良臣’,也在赵相入门下为宰相后,擢拔他为御史大夫,”苏诲淡淡接话,“历三朝而不倒,元祐之难、王氏之祸、二王之乱,郑沧州均能安然度过,自然有他的道理,起揣摩上意,他必是行家里手。”
向正心皱眉道,“苏兄此言差矣,若圣上是那等庸君昏君,那么顺上意而为可算是jian佞。可当今英明神武,功业不在太祖皇帝之下,郑大人既是言官之首,自是代表天心民意,怎么就成了揣摩上意了?他也好,顾相也罢,几十年宦海沉浮却岿然不动,也不过说明世间自有天理,世间自有公义,仅此而已。”
刘缯帛面上露出赞许之色,“好一个世间自有天理,世间自有公义!”
苏诲瞥他一眼,心中已是不悦。
“更何况,”向正心正襟危坐,“有何等的官吏,则有何等的朝堂;有何等的朝堂,便有何等的百姓。为天子分忧,为庶民请命,这或许便是我辈寒窗苦读之所求罢。”
苏诲心中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刘缯帛身子前倾,激动道,“持修兄说的极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哪怕是读书人也多有当官做宰之心,而无安民济物之志,长此以往,人人沉迷于权柄之术而置民生艰难于不顾,天下何安?”
向正心端起茶盏,“刘兄既有此志向,若是他日高中,必是百姓之福!”
他二人说的投机,苏诲在一旁便有些百无聊赖,过了小半个时辰,苏诲忍不住打断道,“刘缯帛,再不启程怕是天黑前赶不到长安了。”
刘缯帛这才回过神来,“让你久候了。”转头又对向正心道,“持修兄可是一人独行?”
“孑然一身。”
许是投缘得很,刘缯帛相邀道,“既是同路,不如一起罢,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向正心征询地看苏诲一眼,“可会叨扰?”
他这样说,苏诲就是千般不qíng愿也不能失了礼数,只好客套道,“向兄见识过人,能与向兄一路苏某求而不得。”
苏诲向来不爱与生人结jiāo,刘缯帛方才相邀本是一时冲动,正暗自担忧苏诲不悦,见他给足面子,不由得舒了口气,将苏诲的行囊一并背了。
向正心亦付了茶钱起身,他方起身,苏诲便是一愣——刘缯帛身高八尺,已算的上是个伟男子,而这向正心竟比他还高上几分。
“晏如?”刘缯帛执起他的袖子,拉着他向前而去。
远方不知是哪家的狂生正击节而歌,“怜汝不忍别,送汝上酒楼。初行莫早发,且宿霸桥头。功名须及早,岁月莫虚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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